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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从阳没有回应。

他还是甩不脱纪明达。

她如今在是安国府养胎,等生下孩子,早晚会回到温家。

替母亲拿起包裹,他只说:“先等父亲养好伤吧。”

和安国府会怎么样,都要排在父亲后面。

“我去就是,娘在家守着老太太。还有二十四天,这府邸就要交还了。”温从阳大步出门。

何夫人又哭一会,便整顿精神,洗脸传人进来,继续安排清点库房,准备搬家。

人活着,日子就得过下去。

这些天也算哭够了。她还有两个孩子要照看,还有一位老太太要养老送终,还有娘家的老太太和兄弟、弟妹要相谢,还有家里上上下下这么多人要安顿:五六百个奴才,新家住不下,该放的就放走,该卖的卖了,还有些要打发去庄子上,事还多着。

不像小姑子,被禁足在家里,连人也不用见,真个是清闲享福了!

把几处房契看了又看,何夫人没去问婆母,便自己定下:“收拾宣义街的宅子,先只把库房、老太太、我和大爷姑娘的屋子腾出来——姑娘和我住。”

李桥媳妇便问:“不先回禀老太太吗?”

“不去!”何夫人冷哼说,“老太太病得七死八活的,哪儿还能操心这些?”

广川侯府在城东南,张府在城东。宣义街的宅子虽然小些,却离广川侯府只有一条街,离张家就远些,坐车要一两刻钟。老太太和老爷、姑太太一伙瞒着她,把家里害得这样,她不和离回娘家已是很对得起温家!还想她事事听老太太的?做梦去吧!

以后这家里,就全是她做主,谁也别想有意见!

“老太太或张家要说我不孝顺,给我休书,我走就是了!”何夫人一拍炕桌。

安国公夫人若不满意,也是一样!

不知怎地,李桥媳妇有些高兴。

她便不再多劝,领了命带人去收拾。

何夫人又自己苦看人口名册,恨不得身上多长出八个脑袋十六条手。

“太太,姑娘来了。”小丫头回话。

“太太?”温从淑走进来,“老太太睡下了,我来看看太太。”

“从淑!”何夫人忙向女儿张手。

那天急着追从阳,把从淑留在娘家,叫家里老太太很是念了她几句!她自己也后悔着。

虽说在广川侯府能不受监禁的苦,可从淑心里怎么能不怕?幸好老太太和弟妹把孩子照顾得好。

温从淑便在母亲身旁坐下。

摩挲着她的脸,何夫人笑道:“老太太病着,脾气大,你也少去吧。省得她把火发在你身上,让你白受气。”

“我在屋里,老太太倒不骂什么。”温从淑道,“只是太太这事忙,不知有没有我能帮的?”

何夫人又掉下几滴泪,忙着擦了,笑说:“倒是真有几件。”

她拿几本账册给女儿看:“这是这几天要收拾了搬走的东西,他们正在后罩楼里清点。你哥哥去看你老爷了,李桥媳妇又出去了,别人也都有事,你多多地穿好衣服,带丫头们去看着些,别叫有些奴才看家里败落了,就起了别心,顺手牵羊起来。”

温从淑接下账册。

“太太……若没人用,”她犹豫着说,“如蕙姐姐正没事,不如找她来使唤?”

何夫人眼前一亮。

“怎么把她给忘了!”她忙命,“快去把李姨娘找来,说我有事要交代她办!”

她又笑和女儿说:“你正经嫂子不在家,她虽是姨娘侍妾,也做了你嫂子的事,咱们不可亏待了她!我这就给她提分例!”

安国公府不是不肯让女儿离了这吗?那既然还是温家的媳妇,有什么她就受着!如蕙有功劳苦劳,又是李桥两口儿的女儿,她偏要抬举!

见了母亲的行事,温从淑忽又觉得,她这话不该说。

可家里还一团乱,多个人帮手总是好的。

她自己也还有差事在身,便不再多想,忙带上心腹丫头嬷嬷到库房督查。

……

温从阳穿一身简素布衣,拎着食盒包袱去见父亲。

牢狱里阴暗寒冷,看似不甚脏污,却处处散发着潮湿腐烂的气味。从理国府解禁起,他已来过数次,也算习惯了。

父亲却是每一时、每一刻都要在这里。

温息两腿皆断,从腰背至臀腿还有大片外伤,皮肉翻出,连绵剧烈的蚀骨疼痛让他忍不住呻·吟。

但听见狱卒和儿子的脚步声,他立刻咬牙忍耐,不肯将软弱露在儿子面前。

“多谢钱大哥看顾。”温从阳在怀里拿出一块银锭,塞给狱卒,“这天还冷着,一点心意,大哥别嫌弃,打些酒吃,暖暖身子吧。”

“好说!”钱狱卒咬了一口银锭,笑得只见牙,“你们说着话,完了叫我!”

这好差事,今天终于轮到他了!关了一个理国伯,上头发几百上千银子的大财,他们发几两十几两的小财,也挺好!

这样大人物,怎么不多关几个?

“辛苦大哥!”温从阳忙弯腰。

把银子收在怀里,开了牢门的锁,钱狱卒自去安静地方歇息,没敢离得太远。

温从阳推开牢门,先给父亲换药。

除非次次找人使钱,否则牢里一次只让进一个人。家里这般情形,不能再肆意,只好他学了上药来看父亲。

温息疼得满头是汗,又把嘴唇咬出血。

“家家都使了钱、找了人,却还是打成这样——”为不叫出声,他松开牙关,骂道,“定是纪氏贱人从中作祟!果然和她娘一样,是个——”

“父亲。”温从阳停下上药的手。

他手在抖,心里却没觉得多怕,竟还笑出一声,说:“人是父亲买的,罪是父亲犯的,如今受了苦,分明是罪有应得,不痛思己过,就只骂受冤伸冤的人,是什么道理?”

“你!”温息猛然扭头看儿子!

他目眦欲裂:“你竟还为那贱人说你父亲!!”

“父亲没教过我强夺民女、逼人性命。也没教过我自己犯了错,却要骂苦主。”

温从阳另一手钳住拿着药瓶的手,仍在笑:“是我忘了,从小到大,父亲何曾教过我什么?不过踢打罚跪,再怨母亲教得不好。再给我娶个媳妇当先生,把我当猪狗一样管教。”

温息……竟无可回答。

“那是你亲姑姑!”他攥拳锤地,“她在婆家受苦,我岂能不管!”

“管,也不必如此伤天害理!!”

说完这句,温从阳手不抖了。

他继续上药。

温息咬牙沉默。

药上好了。

收好药物,给父亲盖上棉衣,他又拿出炭火,点热火盆。

“我陪父亲去边关吧。”从食盒里取出尚温的饭食,温从阳低声说,“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你放什么屁!”温息终于能骂出来,“你我都走了,留下你祖母、你母亲、你妹妹、你媳妇孩子几个女人在家?你是怎么想的!”

他喝命:“你留在京里,替我给你祖母养老送终!不许去!”

温从阳没答。

他沉默给父亲喂饭、喂水,又服侍他出恭,最后简单收拾了牢房。

他没说自己身上隐疾。

也没说自己想要休妻。

-

不到一个月,二月初八,温家就搬离了理国公府,将府邸交还,搬到了宣义街的新住处。

新宅子三进三间,带一路跨院,比起理国公府小了十倍不止,一家人带一百多下人居住,也着实拥挤,但好歹是安定下来了。

因温从阳捐的千户未革,温家还能在门上挂“温宅”的匾。

新邻居也皆是官员富商,不必担心有人觊觎温家财物,杀人越货。

“庄子全交还了,只剩两个小的,几百两出息,倒也够咱们过日子。”何夫人对儿女说清家产,“我的嫁妆,以后全给从淑,家里再添些不够的。从阳,你是过不上你爹你爷爷的宽裕日子了,自己省着些。家里剩的银钱虽多,那也禁不住坐吃山空啊!”

“娘放心,”温从阳道,“我原本便花销不多。”

何夫人一想也是。

除去从前变着法儿想讨纪淑人欢心,从阳还真不太花钱。家里有的就用,没有的也不吵着要。人家的孩子要好马、好车、好衣冠充面子,就算不学无术,也非要买好字画古董让人羡慕,从阳是全不要。

“但以前的俭省和现在的不一样!”她又多念叨了几句,“一张纸、一根笔、一块砚台,骑马、坐车出门一次,那都是要钱的!”

“左右如蕙每天跟着我管家呢,”她便说,“叫她日常说给你吧,你就懂了!”

温从阳仍是领命。

先叫女儿回房歇息,何夫人又密对儿子说:“家里到了这个地步,也别管‘礼’不‘礼’的了。你媳妇不在家,你和如蕙若有了孩子,养下就是。”

可别真叫从阳再做不成男人!!

温从阳向母亲确认:“若纪明达再有言语,再送一纸休书便是。”

不到一个月,他已瘦得眼窝凹陷,说出这话时,神色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自然要送!”何夫人冷笑,“她犯‘七出’嫉妒,容不得姬妾,怎么不能休!”

温家再落也落不到哪去了,还怕他安国公府作甚!不愿意就自己走!

-

崔宅。

纪明遥在学做长寿面。

她本来想让崔珏教……但崔珏今天被皇帝留在宫里,快天黑了还没回家。明天就是他二十岁及冠生辰,她总要提前学会——万一明天紧张,几次出错呢?索性就直接让金嬷嬷教了。

揉面、醒发、擀皮、切面。抖散,下锅!

捞!

挑起一根面,纪明遥仔细品尝。

还行哎!

她就不强求做“一根连续不断”那种长寿面了,普普通通……香喷喷带个蛋就算成功!

金嬷嬷尝了一根,也笑:“姑娘头一回做,已经很不错了。但若想再筋道些,还得练练揉面。还有汤底——”

“二爷来了!”

天冬冲进来报。

纪明遥差点把碗摔了。

她没问天冬为什么这么急,放下碗就出去,果然看见崔珏快步走过来,眼里是激动、喜悦和——不舍?

不舍什么?

他……要外放了?

纪明遥也加快脚步。

崔珏握到了夫人的手。

“陛下点我为河南按察副使,专管河道,监修中泽、广阳一带水坝,月内便要离京。”他低声说,“天寒路远,夫人——”

夫人不必与我同去。他想说。

但话到唇边,只余这最后几个字,想要出口,竟如此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