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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里捧着一支玉兰,递在夫人面前:“翰林院开得最盛的一树,我猜,夫人最喜欢的一支。”

“所以——”纪明遥立刻接在手里,“你当着全翰林院的人折花了?”

“是。”崔珏笑,“还有人给我搬椅子、找梯子。”

“幸好翰林院玉兰不少,”他说,“否则,几乎全被摘尽,都要送自家夫人。”

纪明遥闻着花香笑。

小心把花养在白瓷瓶里,她说:“中午去太公家,来不及了。等回来,我再给你做面。”

“不许拒绝!”她警告。

崔珏只好合上嘴。

纪明遥亲了亲他的嘴。

正午。

清寒春风中,松句亲手给崔珏加冠。

还未到春耕时节,园中土地大半裸露,只有一畦春韭、两畦冬小麦迎风轻摇。

礼成,松句含笑训导:“人能否屹立天地之间,原不在加不加冠。这虚礼虽成,你亦不可有所得意松懈,仍要审慎修身、修心,自持自重,方为人生一世。”

崔珏领训。

“行了,吃饭吧!”松句向孩子们招手,“吃完各回各家!”

纪明遥尝到了太公给崔珏做的长寿面。——太公专给她分出了一小碗。

比她做的好吃十倍!

那她晚上也要做!

太公事事比她做得好,她还全不做了吗?

哼哼。

松句还对她解释:“你过生日忙,没空来,面送去就不好吃了,所以没给你做,不是偏心他。等你再过生日有空,过来我也给你做。”

“那要等两年了!”纪明遥期待。

两年后,她和崔珏能回京吗?

还是直到三年、五年之后,她才能再见到今日桌边的这些人?

哪怕只是一年也很久。

纪明遥忽然觉得碗里的面更香了。

怎么做的?她也要学!下次做给太公吃!

……

纪明遥当真缠住太公,又学了两小时做面。

她午饭特地没吃几口。学出来的三碗面,两碗进了她自己肚子,一碗小童吃了,一点没浪费。

松句年老之人,又在昼短夜长之时,午间不睡。

但教学结束,纪明遥已困得神志不清。

她上车就睡着了。

醒来是下午四点半。

崔珏正在东侧间安排家事、挑选人手。

纪明遥决定现在就去实践做长寿面!

一碗面做成,清淡味美,她叫天冬速速端去正院。她自己拿,又慢又怕洒。

轻松走回房中,面已只剩半碗。

等他吃完,纪明遥笑问:“可得了太公两分真传?”

崔珏放好碗筷:“今日起,夫人便是‘松氏汤面’唯一亲传弟子。”

“那我是不是得先改姓‘松’?”纪明遥顺着他的话说,“‘松明遥’?”

也很好听哎!

不过,还是“明遥”最好听。

她本姓是“明”,不是“纪”。

松遥……好像也行?

但“明”是妈妈和姥姥的姓氏,她不要改。

胡思乱想一回,纪明遥想问崔珏辞别亲友的安排。

她就看到了崔珏眼露为难。

“你不会又想劝我别去吧?”纪明遥警惕,“皇后娘娘可还有差事给我,我不能不去!”

“不是!”崔珏忙道。

虽然他昨夜的确有这个打算。

“是,大哥——”他看一眼四周。

在此处不好说。

他请夫人到卧房。

几经斟酌,他只能照实开口:“大哥问你我……避子之法。”

纪明遥:“……”

纪明遥:“哦!”

纪明遥:“大哥和嫂子……不想再要孩子了吗?”

“不清楚。”崔珏垂首,“是大哥说,不想再让嫂子受生育之苦。不知嫂子心意如何。”

他问:“能说吗?”

“能啊!”纪明遥揪住他衣袖,“你、你学会的那些,就送他们吧。”

“羊肠套的制作、使用方法”最要紧。其余的……取悦女子的书籍,也可以让大哥学嘛!

“那我,找时间,送去。”崔珏语气僵硬。

他身体也僵硬。

“看你方便。”纪明遥小声回应。

和嫂子分享小·书而已。

小事……小事!

“那你,怎么辞别亲友?”她决定翻篇、下一话题!

“先去苏世伯、于世伯家,再去舅舅家相辞。其余亲友、同僚分别相请,大约要几日。”崔珏便也回答正事。

“先定日子吧。”纪明遥拿历书,“我还想去广宜公主府辞别,又要多一日。”

成婚之前,她的交际范围,自然只与安国公府重叠。

现在,与张尚书府关系尴尬,不必去。

从前交好的其余公侯家中小姐,也早因立场不同断了往来。

明宜不能出门。便是没被禁足,也不好请了。

这便是,世事难两全吧。

做出决定,就不须遗憾。

纪明遥一笑。

说来,明宜的名字,和娘的名字,还重了一个字。

是“缘分”?

还是在给四妹妹取名时,温慧已经忘记了娘的本名?

不。

应该是,她认为无需记得、更无需避讳一个侍妾的姓名。

纪明遥目光还在历书上,神已飘荡天外。

明宜会过得比娘好。

至少,她应不会死在十九岁。

温慧年已三十有七。快活到娘的两倍。

安国公今年四十,更已活了娘的两倍还多两年。

“夫人?”崔珏轻声唤。

她是,在为生子之事烦恼?

纪明遥回神,对他笑:“在想该请谁。”

两人一夜没有再提“避子”二字。

-

把亲友家辞遍,纪明遥和崔珏的行李也装好了大半。

定下二月二十六日启程,路上约需二十日。去修缮衙舍的管家已提前出门,等他们到时,便可直接入住了。

兄长数次想问又不问,崔珏也再没有拖延的借口。

装好一箱书,他起身:“夫人稍坐,我去寻大哥。”

看了看他的耳尖,纪明遥:“去吧!”

早送早省心!

崔珏便先回卧房,选出两册他已融会贯通的画册。又装好几个羊肠套。

他先用木匣装书。

但拿在手中片刻,他又打开木匣,取出书册,找细布包裹,放在怀里。

春日衣衫不薄,放在怀中,没人能看出他带了东西。

甚好。

崔珏行至崔瑜书房。

崔瑜赶着跑了来,见面就笑问:“有了?”

崔珏并不应话。

他请兄长来至内室,将怀中物品一一取出。

“大哥看过便知。”他说完就要走。

“哎——等等!”崔瑜眼疾手快拦住他。

“大哥该认真钻研学习。”崔珏不想留。

“就一句话……两句话!”

崔瑜快速说:“我不催你和弟妹要孩子,你嫂子更不会催!你都及冠了,位在四品,一地要员;弟妹诰命比你还高,我也不充家长多劝什么。只要,你自己不后悔……就好。”

崔珏看向兄长。

崔瑜却侧开脸。

“阿珏。”他低声说,“十二年了,看开些吧。”

“看开。”崔珏重复。

“大哥劝我看开,自己又何曾看开?”他轻声问,“真已看开,为何还向我询问避子之法?”

崔瑜紧紧闭上了眼睛。

“但是——”他说,“娘,不后悔生下你我。也不后悔,有那个孩子。”

“后不后悔,那要问娘自己。”

崔珏绕开兄长,走出门外。

春日早已来至。

白玉兰开在墙外,粉玉兰开在院中,彼此相映生辉。

娘最喜欢玉兰。娘喜欢所有鲜花草木。即便病重不能起身之时,娘也会努力看向窗外,多赏一眼人间景象。

娘离去时,尚还未至不惑。即便活到今日,也还不及半百。

这是娘再也望不到的春光。

但夫人,还能再赏很多年。

他该看开的,并非娘的离去,而是其他。

比如,“一生无子而终”。

……

西院书房。

坐在卧房床边,纪明遥随意整理着书。

她已经了解了崔珏看书的喜好。虽然她不同他一起看,但先挑几本不难。

这还有一个没收拾的箱子,是不是他上次离京带的?

纪明遥随手拿出几册,准备先放好,等他回来再自己细选。

书里掉出一件东西。

她忙伸手接。

是个信封。

还好,没捏皱!

才打算把信封夹回去,纪明遥便看清了上面的字。

那是崔珏的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