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小说网kanshuyy.com

现在叫观言去赶上崔珏,太危险了。不可。

“是!”观言低头领命。

……

纪明遥重新入睡,睡得不算安稳。几次惊醒,都觉心悸。

她索性起身。

睁眼,窗外依旧昏暗无光,只有雨水激荡在天地。

在这样的天气里赶往一百一十里外的广阳,是否会遇到危险。

纪明遥下床,坐在窗边。

伴着雷雨的轰鸣,她拿起中泽县志,继续翻阅。

-

京城却已雨势渐缓。

纪明达虽早发动了近一个月,却幸而胎位还算正。她又素昔身体强健,孕中保养得宜,体力充足,生了整整一天一夜,在四月二十五日亥初三刻,平安生下一个男孩。

孩子重五斤八两、全须全尾、哭声洪亮。①

用上了参,没用上产钳。

产婆仆妇们来来往往替纪明达擦拭身体,更换被褥。温夫人不管外孙,只欣喜摸着女儿的脸,一声又一声说:“太好了,太好了。”

明达没事,真是太好了!

纪明达看着孩子笑。

这是她怀胎九月生下的孩子,是她的亲骨肉。

她有孩子了。

她会好好养这个孩子长大、成材。温家败落了也不要紧。安国公府还在。只要这个孩子自己愿意上进、出息,她会想尽一切办法,帮他达成志向,重振家族、光耀门楣、功成名就。

她能做到。

这是她的孩子。哪怕有温从阳一半的血,也必会继承她的一切,不会辜负了她!

从今往后,他们母子,就是彼此的依靠了。

温夫人一直守到女儿睡下。

天已四更。安国公得知“母子平安”,便已回房安眠。徐老夫人看过孙女和重外孙,也已回安庆堂歇息。

只有纪明远还等在廊下。

徐婉不在。

温夫人听见徐婉想留下陪伴,被明远两句话劝了回去。

不管徐婉如何勾缠,明远能坚守住就好。

走向儿子,她欣慰说:“你也快去睡吧。虽不能出门,明日也别起得太晚,懈怠了功课。”

“是。”纪明远先恭声应下,又问,“大姐姐一切都好吗?”

“一切都好!”温夫人笑道,“走吧,我送你回去,今日也多疼一疼你。”

“太太守了一日一夜,快请安歇,我自己回去便是。”纪明远忙道。

温夫人便目送儿子离开启荣院。

她吩咐下人:“宵禁一过,就派人去温宅送喜信!告诉亲家太太和老太太,大姑奶奶才生产,孩子也小,实不好挪动,洗三只好就在安国府办。等大姑奶奶出了月子,便送她回去,满月礼还是要温家办,才合正理。”

孩子已经平安生下,还是男儿,嫂子和从阳应不会再提和离。

家里虽没了爵位,到底不算一败涂地。只要从阳愿意和明达好生经营,日子不会太差。

只是,从国公府的奶奶,成了五品捐官家的女眷,如此落差,明达可真能承受得住?

毕竟,为保她的孩子,这四五个月她住在娘家,过的仍是国公府大姑奶奶金尊玉贵的日子。

虽然心里担忧,可温夫人着实累极,不能再多思索,便回房歇下。

入睡之前,她又想到:

娘已缠绵病榻几个月,等听见明达生下重孙子的好消息,是不是就能好些?

……

温宅。

晨光方明,安国公府的管家已匆忙赶至,满面堆笑报了喜信!

大姑奶奶给温家留后了!

但,得了亲孙子的何夫人,与得了亲儿子的温从阳二人,面上却不见多少欢喜。

“可算是生出来了。”何夫人疲惫道,“既是母子平安,你回去告诉你们太太:老太太不行了。大夫说,也就在这几日。请你们太太自己想法子出来送送吧。”

到底是母女几十年。

虽然老太太成日骂天骂地,骂纪淑人骂崔家,骂沈家又骂张家,骂了住的屋子又骂吃的饭,无所不骂,闹得家里鸡犬不宁,可人都要死了,也别计较太多,还是让她见亲女儿一面的好。

管家见了鬼一样回去传了话。

骤闻噩耗,大喜大悲,温夫人险些背过气。

等回神,她先叫把消息瞒住女儿,便向大门来求禁军。

禁军不肯放行,她便回房写奏章陈情,求陛下和皇后娘娘开恩,许她出门,见母亲最后一面。不然,她虽死难以心安!

奏章递到了刘皇后案前。

看完,她一叹,又一笑。

“母女天性,生离死别,是不应阻拦。”她命女官,“着四个人去送安国公夫人到温家,随身看管,待张氏身死,再送她回安国府。但让她记住:‘孝义’之上还有‘忠君’,今日许她送别生母,是陛下仁人爱民之隆恩;便是不许,她敢心中有怨,即为对陛下不忠!”

不忠之人,死有余辜!

女官听命而去。

温夫人面色惨白上了车。

女官传旨并未瞒人,安国公很快得知刘皇后之语。

“心中有怨,便为对陛下不忠”。

不忠之人,该当何罪?

冷笑几声,安国公斟满酒杯,敬天而饮。

“忠君”之上,可还有天地之命!!

-

天地终于降恩。

三日暴雨离去,中泽雨过天青。

县衙里依旧人人忙碌:

堤坝未垮,但城中和各村镇皆积水不少,百姓财物受损,亦有在雨中受伤甚至离世之人,更要防灾后瘟疫。

衙门人手紧缺,纪明遥让家里青壮皆去相助听调,又开自家库房,命人大张旗鼓捐送药材给姜孺人,带动县内乡绅富户踊跃捐赠一应紧缺必需物品。

崔珏还没回来。

中泽到广阳共一百一十里。中泽已放晴一个时辰。乌云向东,广阳在中泽之西,必已雨停。

一百一十里,快马两个时辰便能赶至。

但雨后道路难行,在路上的时间至少会翻倍。

也或许广阳仍有公事未完,崔珏不能立刻赶回。

纪明遥在家坐不住,索性也到县衙,帮姜孺人算算账目。

她算了两天。

直到崔珏在县衙前下马,衙役飞一样进来报信,纪明遥也瞬时丢下了笔纸,飞出大堂之外。

崔珏瘦了。瘦了许多。

其实从上次阴雨,他便已见消瘦,只是远不如今次,连眉骨都显凸起,整个人只见凌厉尖锐,再无温和淡然装裹。

他好像平安。

扑在他怀里,纪明遥恨恨说:“既是平安,便不能先派人回来报信吗!”

非要她苦等!

但天灾无情,或许广阳也缺人手。

算了,不计较了。

纪明遥回头看姜孺人。

姜孺人早已笑出来,忙说:“辛苦淑人几日,快请家去歇息!”

纪明遥便没再回去道别,拉住崔珏就走。

崔珏一步一步跟着她。

他将她抱上马,一路回家。

纪明遥先让他吃饭。

饭后,歇息片刻,她定要亲手给他洗澡。

有什么伤都别想瞒过她!

崔珏没有推拒,任她仔细查看了全身上下。

他也没有试图遮掩他的反应。

纪明遥查得脸上愈来愈烫,索性转身要走:“自己洗好穿衣服吧。”

崔珏却从背后抱住了她。

他手臂带出水,立刻打湿了纪明遥轻薄的裹胸。从浴桶里起身,他几步将夫人抱回床边,俯身亲吻。

窗外,天光正明。

纪明遥的裹胸罗裙却被尽数除去,在半掩的床帐里重新沉入疾风暴雨。

她在崔珏给的雨中沉浮喘息。

——

雨散,已将入夜。

剧烈的欢愉还在指尖停留发颤。纪明遥没力气翻身,甚至将要不能思考。

但夕阳最后一缕光照在窗棂上,她却仍努力用气音问出:“你在白天,和我亲近了。”

亲近了整整……整整三个时辰。

为什么?

“还是……受伤了吗?”她低低地问。

“我身体如何,夫人方才,不是应已尽知?”

崔珏笑,又轻轻吻她的脸。

“那你是为什么——”纪明遥用尽全力侧过身,面对他,“突然想开了?”

崔珏环住她,给她支撑的力量。

“去广阳路上,山降乱石,落地离翻羽只差不到一尺。”他继续细细地亲吻她,“我便发觉自己可笑。”

“繁文缛节、世俗陈规,其实无关紧要。”他轻缓而坚决地说,“我今生所求,一为治世报国,二为,与你携手终老。”

他说:“重要的只有你。”

他说:“只有,你能和我在一起。”

他从未有过这样主动的告白。

纪明遥竟然给不出回应,只能呆呆看向他。

“今次,是我让夫人惊忧担心了。”崔珏说,“今后,或许还有很多事,我会让夫人忧心害怕,但有一件事,我现在便要承诺。”

“是什么?”

“夫人……明遥,”他支起身体,垂眸望着她,“我们一生都不要孩子吧。”

他一直明白夫人的恐惧,是他从前没有看清自己的心。

现在悔改,当还不晚。

纪明遥怔怔落泪。

“只有你我吗?”

“真的不要孩子吗?”

“一生……都不要?”

“是,只要夫人。只要你。只要明遥。”

“一生,有你足矣。”

“好。”

明遥说。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