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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大人们便暂停了争吵,看小辈把箱子抬进来。

徐二太太得意松开了女儿,示意她去开箱,又看嫂子弟妹:“老太太果然疼你,又‘单独’送你东西!”

她把“单独”两个字咬得很重。

徐婉却心中微动。

老太太,送了她书吗?

“二哥,”她问,“送书来的是谁?”

“不是常来的那几个人,”徐二哥忙说,“是两个眼生的小厮。但看穿着打扮,是国公府的人没错。”

徐婉抿起嘴唇。

“娘、爹,我出去看看!”

说完,不待长辈们答应,她人已跑了出去。

她在安国公府还学了骑射,所以,她现在跑得比两年前更快。

她跑出巷口。

她看到了表哥!

表哥要上马了!

“表——”

徐婉呼唤的声音被堵在喉间。

有好几个——好几十个——穿甲胄的兵士,围住了表哥。

表哥被捆起了双手,押上囚车。

表哥看见她了。

表哥神色慌乱,却对她摇头。

“快走!”

表哥嘴唇张合。

“别来,快走!”

也有禁军看到了这个素衣布裙、难掩姣丽的年轻姑娘。

他们没有追过来审问。

……

徐婉一步一停,回到了家。

追着她出来的徐二哥也看见了那些禁军。

兄妹俩互相搀扶着。

见到长辈时,徐二哥已满脸泪水。

徐婉却没哭。

“安国公府,好像获罪了。”她说,“几十个禁军把表哥押走了。”

“姑祖母送的东西,我要留着,或许以后还回去。”她看向屋内所有亲人,“国公夫人送的衣料,也请大娘、三婶和妹妹们先还回来吧。总不能受了好处,人家遭事,便束手旁观。”

徐老二磕了磕茶杯。

“是,该还。”他问大哥和三弟,“还?”

徐老三不吱声。

徐老大半晌点头:“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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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至二更。

在夜色的遮掩下,纪明遥轻轻下马,走入熟悉的安国公府。

她来看四妹妹。

若说这安国府里,还有谁她放心不下,也就只有四妹妹一个人了。

明丰算半个。

禁军封锁安国公府在申正三刻。纪家筹备纪明远的婚事,纪明宜多日不上学,都在正院帮温夫人办理家事,因此,也被一同关在了正院。

五间正房里关押的人员太多。为减少麻烦,是两个女官先入内,将纪明宜领了出来。

春夜仍寒。纪明遥拿着斗篷就往四妹妹身上套。

还好,还好。她仔细看四妹妹。衣衫完好,发髻没乱,脸上手上也没伤口,只是哭得眼睛肿了。

时间紧急。

领四妹妹远离正房,纪明遥便低声说:“安国公犯的是重罪。你姨娘是他的侍妾,明丰又是儿子,只你是没出阁也没定亲的女儿,分量最轻,我只能带走你一个。”

这是她向皇后求来的恩典,可以让四妹妹暂时免受关押之苦。

“你要不要同我走?”她问。

纪明宜只有片刻怔然。

“我——”她决定,“二姐姐,你送我去见姨娘和明丰吧。”

“你决定好了?”纪明遥向她确认。

“嗯!”纪明宜努力对她笑,“只要能和姨娘明丰在一处,我就不怕了!”

“好,”纪明遥答应,“我请女官送你去。”

她暂且还不能承诺更多。

两位女官很快护送纪明宜离去。

纪明遥迅速出府入宫。

有女官安排,纪明宜、张姨娘和纪明丰被单独关在了三间厢房里。

张姨娘已经哭了半天。

女官一走,她搂住女儿,又接着哭:“可恨老爷,到底犯了什么罪过!”又说:“这回又是谁告发了咱们府上?这些御史成日没别的事了,只管告人?”

纪明宜本也想哭。

可听到姨娘之言,又想起星夜赶来的二姐姐,她浑身上下忽如被浇了一盆清水一般,无比清爽通明。

“快不许说!”

她紧紧捂住张姨娘的嘴:“是老爷先有罪过,还怨告发的人?这话传出去,便是姨娘不敬陛下不尊王法的证据,或许本来能活也活不成了!姨娘要怨、要恨,就只恨老爷一个人吧!”

在女儿手下,张姨娘呜咽出声。

安国公府房屋楼阁依然矗立,只是树影森森,火光稀疏,哭声四起,已然在月下显出衰败之状。

而上阳宫紫微殿,此刻依旧灯火辉煌。

六皇子跪在皇帝身前。

一颗泪珠在他眼中将落未落。

他虽跪着,但稚嫩的脸蛋高高仰起,毫不避让地与他父皇对视。

“柴生烨已经招了。”皇帝沉沉开口,“他在边关冒领军功,被安国公相挟,要在六日后子初三刻从玄武门杀入宫中,先杀朕,再杀皇后,再除尽朕与皇后所有皇子皇孙!”

六皇子身体稍晃。

“善思!”

从接到审讯条陈到现在,已足足过去了半个时辰,皇帝却仍不敢相信:“朕早知你们的谋算,却不曾想过,你们的计策如此歹毒!”

他厉声问:“你可清楚这些谋划!”

“舅舅说,会留他们一条命!”戚善思大声说!

“‘舅舅说’,”皇帝笑,“你‘舅舅’,还说了什么?”

“成王败寇!”戚善思不退不让,“我们输了,父皇杀了我就是!”

“所以,你根本不信,你舅舅说的,‘会留他们一条命’。你已认定,朕会死,他们也会死。”皇帝明白了。

戚善思闭口不言。

看着八岁的儿子,皇帝笑了许久。

他问:“为什么?”

虽然这话可笑。但他的确想问清楚。为什么。

戚善思张口:“这储君之位,本便该是我的!”

“父皇自己偏心!”他仍旧仰着脸,“我才是元后所出嫡子!父皇偏疼庶子,夺了我的,我自该抢回来!”

皇帝又笑了。

这次,他是真心觉得好笑。

“该是你的?”他重复,“善思,你自幼长在宫中,难道不懂,这普天之下,满宫之内,没有谁‘该不该’得,只有朕愿不愿给!”

戚善思不服!

他把头仰得更高,要继续反驳父皇的话。

可皇帝不想再听他说了。

“你要弑父杀兄,不就是为了天子之权?”皇帝示意太监捆起六皇子,堵上他的嘴,“何况,论身份,太子亦为嫡子。论德行,你连‘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都不懂得,更远不及他。”

戚善思口不能言、身不能动。他自出生便是金尊玉贵的嫡出皇子,从未受过这等屈辱。身上的疼痛和心里的不甘一齐发作,他两眼终于泄出泪水,鼻涕也糊在了堵着他嘴的布团上。

“‘成王败寇’,善思。”皇帝走到他身前。

他蹲身,直接坐在地上,坐在满眼绝望和愤怒的儿子身边。

太监们都退了出去。

“没人告诉过你吧?”皇帝问,“朕从不想和你母后有孩子。”

“是你‘外祖父’去世,朕去探望邓氏,在她宫里多吃了一杯酒,就有了你。”他从袖中拿出手帕,给戚善思擦掉鼻涕。

“朕当时,一念心软,就留下了你。”他嘲讽一笑。

毕竟是他亲生的孩子。

他当时想,若是公主,便给她一世尊贵荣华。

若是皇子,还能远离齐国公府,不听邓氏蛊惑,又真有不世德行才干,倒也可寄予希望。

国赖明君。

是他不该心软。

“你原不该出生在这世上。”他丢下手帕。

“传朕旨意!”

太监们又鱼贯回殿,恭候圣命。

“六皇子戚善思,无德狠毒、狡诈奸猾,妄图弑君杀兄谋逆作乱,罪本当诛!”皇帝喝命,“念其尚还年幼,暂留性命,革去皇子身份、废为庶人、幽禁宫外、永不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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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至三更。

纪明达毫无睡意,正焦躁等待宵禁结束。

她就不该放了纪明遥走!

纪明遥下午入宫,不过一个时辰,安国公府便遭封禁,父亲不知被押送何处——

一定是她从中作乱,害得纪家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