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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夫夫俩睡到自然醒。

江家早饭不一起吃,就没有晨昏定省的破规矩,除开新婚第二天的敬茶,后边都随意。

拜访常知县的时辰临近中午,不必着急。

江知与只需穿戴得体,就能随父亲出门,其他物品他父亲会准备。

他今天戴抹额,一般有重要场合,又必须他出面见异性,他会戴上抹额,遮遮孕痣。

谢星珩说他孕痣很漂亮。

不懂眉心痣的人有难了。

江知与摸摸脸,对着镜子把抹额系好,穿了一身水青圆领袍,问谢星珩合不合适。

他年岁尚浅,这回是“善心”作祟,打扮得稚嫩点才好扮演人设。

谢星珩跟他说:“你到了府上,适当任性一点,想顶嘴又不敢,憋着委屈,适时讲些车轱辘话。”

江知与:“……”

为什么你很有经验的样子。

谢星珩微笑:“读书使人进步。”

干活是干不了一点的,他现在就是嘴强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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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内拥堵,马车走不了,出门坐了一路轿子,再下来步行一段,走路去常知县府上。

江承海问他:“姓谢的有没有提点你几句?”

江知与想了想,没什么不能说的,便简略如实转告。

江承海:“……”

什么老油子。

江知与帮着谢星珩拉印象分:“他是看书看得多。”

江承海认可。

毕竟谢星珩那点家底,哪够他积攒这么丰富的经验?

看书倒是有可能。虽说家穷,买不了几本书。可姓谢的嘴皮子利索,也会做人,哄着同窗,拍几句马屁,借本书看看很容易。

江致微就收过一本谢星珩东拼西凑抄录的书。

趁着没到地方,江知与确认问:“我照他说的做吗?”

江承海点头,“还得随机应变。老李头想讨几份盐引,也在走常知县的门路。”

这是意外。

正常人料不到商户要插手。

两人到了门外,稍做停顿,整理仪容,拎着食盒,上前自报家门,被门房引入偏厅。

江知与第一次来知县府上,目不斜视,看眼前所及的风景。

知县府是三进的大宅院,过了门厅,是一面雅致的迎客松影壁。

进二门,沿着游廊朝东边走,上小桥,看高低有序的山石与青青流水。

池内金鱼成群,靠中央的部分荷花挺立,簇拥开放。

花树沿岸,落下一排斑驳树影。走在小石子路上,很是清幽。

下了小桥,就到了待客的偏厅。

门窗皆敞着,里间一张不大不小的四座圆桌,都是黄花梨木,花样简朴。

两侧墙壁挂着几幅字画,离得稍远,看不清印章,江知与观画工与字迹,非大家之作。

偏厅前后门相对,正后面是一处大平台,悬在池塘上方,从这儿出去,喂鱼赏花都是极好的。

府上丫鬟上茶,用的素瓷杯盏。

茶香浅淡,滋味涩而不陈。

是春季新茶。

劣茶。

江知与看向他父亲,江承海摇头,“没事。”

他便定心等着。

对商户而言,不论背景如何,权利不在自个儿手里,见了官员就要矮人一头。

常知县管理丰州,是他们顶头的上官,对他们不需太客气。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常知县来了。

他年过四十,人瘦长,留着一撮山羊须,眼睛湛亮。

他姿态开怀,平易近人,进了偏厅先笑呵呵说近日公务繁忙,视线却不经意在江知与身上扫了一眼。

他曾为小儿子请官媒,去江家说亲。

江知与招婿,丰州多少儿郎心肝儿碎?他那不争气的儿子就是其中之一。

三人入座,江知与旁听。

他在人情上稚嫩,待人接物又是一等一的规矩,任谁都挑不出一丝错处。

又天生一副好样貌,出了名的乖巧。见了常知县后,发挥自身优势,像陪父亲见长辈的小孩。

有情绪波动,不像根木头,又懂事的不闹不插嘴。

谢星珩说的演技,对他而言有难度。

他不会装样,只会端庄。适当放开了些,勉强能混一混。

而且,他的确有小情绪。

父亲在他心里是很高大很了不起的人,脾性刚烈强硬,常跟他说,人在外面混,太软弱是会被欺负的。

可是现在,父亲对着常知县赔笑又陪茶,尽挑着好话捧着说。

他心里难受。

知县是七品官,三叔是五品官。

也难怪三叔能这样欺负他家。

正想着,常知县话锋一转,看向江知与:“你今天才是成亲第三天?”

丰州习俗,三天回门不包括成亲当天。

一般而言,回门前的三天内,夫夫俩也不会分开。

江知与反应快,没把这话当寒暄,立刻明白,这是他父亲说的“随机应变”。

他点头答话,先前憋着的心疼适时流露,眼圈儿发红。是个可怜样,一看就受了大委屈。

常知县眉头微动,“怎么?你夫婿待你不好?”

江知与没正面回话,思绪急转。

父亲说过,老李头为了盐引,也想帮县里解决难民的事。

他家此行过来,目的不纯。

相较而言,能看清所求为何的李家,比他们家更合适。

可常知县在他父亲说完计划后,是有心动的。

现在是对他这个“主事人”的考验,也是对江家目的的试探。

他要给出一个让常知县信得过的理由,还要表现出来他有主事的能力。

江知与努力让自己的身体松弛,显得自然、不紧绷。

他想到第一次见谢星珩的场景。

在闻鹤书斋,谢星珩作秀才打扮,看似体面,脸上脖子上,却有斑驳黑痕,是擦洗不干净留下的痕迹。

身上也是久未洗澡,闷出来酸臭味。

一个书生,一个秀才,还那么年轻,就这么进城了。

他嗓音略有颤抖:“我夫君是枫江逃难来的……”

起了个头,江知与垂眸,掩饰因撒谎而闪烁的眼神。

在外人眼里,谢星珩是个很有前途的年轻人。

家乡遭灾,好不容易逃难出来,却被商户抓去入赘,实在倒霉。

“我做这事,也是希望他不要记恨我。”

有自身利益牵扯,可信度才高。

常知县盯着他:“哦,他不是自愿的?”

江知与没抬头:“我喜欢,我爹帮我绑来的。”

他适时把话题主导回来,近日旁听多,他肚子里有货。

他抬头看向常知县,条清缕析道:“纯捐钱捐物,是个无底洞。老话说得好,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我家开放农庄,能给他们休养生息的时间,也给他们一些活干,让他们能攒些银钱。有活干,就看得见希望,不至于窝一块儿干闷着怨气。

“以工赈灾也是朝廷鼓励的做法,马上小麦就要收割了,正是农忙时,也有新粮接济。”

江知与说一半,想起来要拍马屁。

他耳根发热,目光不退,感激道:“我家能在丰州攒下这份家业,也承您照拂,我们父子力微,无以为报,只盼着能为您排排忧闷。”

朝廷已经赈灾了,赈灾的重点区域是枫江县。

枫江周边也陆续有了援助,唯独丰州城外,还要常知县连番上折子。

隔了一座山,过来艰难。

到了枫江,没有绕路的说法,那边有多少赈灾款都能吃下。

再请人来丰州援助,一来一回,中间还有推诿,互相踢皮球。

都认为翻山越岭来的人不会多,想要丰州自己吃下。

丰州吃不下。

丰州有小江南的别称,荒地开了再开,落户只能分少数的田,还有人分不到田——除非愿意去山里。

正是因此,难民频繁嫁人,被趁火打劫也认了。

都是为了活下去。

这番话说得常知县微微点头。

江知与看着脸色,记得小谢说的,“孝顺”只用稍带一句,前头父亲说过了,他便不提。

这是借三叔的势。

没人想一直被威胁。

他说了句车轱辘话:“我看着他们惨兮兮的样,心里难受。”

他看着他父亲给人低头赔笑的样,心里更难受,恰好成全了演技。

常知县品茶不语。

江家招婿满城皆知,这头张扬,喜事又办得低调,只家里摆了几桌酒。

难道是为了坐实谢星珩的赘婿身份?

难怪招人恨。

有了这层内因,再有江老三想博名声,就合理多了。

常知县看向江承海:“你家农庄吃得下吗?有五百多人。”

江承海点头:“能,不过是多盖些棚子的事。”

他们都清楚难民不会久留。

常知县便不拖延,“你们安排农庄接收,我派人去清点。”

清点要个一两天,得病的会单独隔离,免得真有疫病。

还得列名册,以后好找,出了问题也能追责。

江承海及时说:“我会先送一批粮药到城外。”

常知县投桃报李:“老李来找我,出价五千两。”

均摊到难民头上,每个人约莫十两。

普通农户家,一年也就这个花销。

可遭灾的时候,十两能做什么?

江知与想到谢星珩进城开路的豪气。

六钱请人接他哥嫂和小侄儿进城,后边又有七钱赏银支出。

客栈一两,这有多的,至多退五钱——他们开了两间房,又借用厨房熬药做饭。

后面租赁小院,分期给,一次也是二两。

家里还有零散添置的杂物,只算基础的米面、锅碗,都得去二两银子。

抓药是大头支出,三个人都病恹恹的,一场病看完,三两起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