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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下继续“烧”的银子和操作打点的钱,能分出一万八千两整,交由徐诚,让他散出去。

徐诚管着镖局后勤,江家的大宗钱财,都来自镖局,这是刀口舔血的生意。

能快速积累财富,他们镖局的收价只高不低。

不到两万,他眼皮都没眨。

“随我散,还是有明目?”

银子当然不能乱花。各处打点,也不能现在去。现在去,就刚好给人抓把柄。

这钱财,是四处散,八方藏。

留待日后翻身,上下打点,疏通关系用。

徐诚心里便有数了。

镖局做的官匪两道的生意,江家镖局能在江承海手里这般壮大,他们家自然也会“劫道”。

江承海路子走得稳当,谁抢他,他就抢谁。在道上名声响亮。

走江湖的,义字当先。

道不同,因仗义豪情,敌人也能暂时做朋友。

谁能保证可以一辈子风风光光顺顺当当的?

从前积了德,现在到了收获的季节。

徐诚笑了声:“考验人心的时候到了。”

江知与知道会损一些,“你要小心,别给扣住了。”

徐诚笑起来带些痞气:“我看谁敢。”

江家还没倒呢。

事密则成。

领了散家财的活,徐诚也没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等江知与把银票给他,他就开始走动。

六月的天,孩子的脸。

赶上丰收的季节,天气总会留情。

将将抢收完,大雨才滂沱落下。

今年的抢收相当顺利,各家佃户地多,按照往常速度,都有小麦淋几场雨,在晴天里慢慢晒,这次抢收却赶在了雨落下前。

江致微尚不知家中变故,他穿裋褐、草鞋,衣袖裤腿都卷起来,拿着草帽扇风,和一群刚从地里跑回棚下躲雨的百姓聊天。

“还好赶上了,我听杜大叔说,这天气说下就下,看那乌云飘我头上来了,我给急的!”

杜大叔就在不远处站着,闻言踮脚伸头,在一帮高壮汉子里找存在感,笑如洪钟。

“我看天气一看一个准,满村的后生,哪个播种收割不来问问我?”

江致微跟他学到了很多,会看云猜天气,准头嘛……不提也罢。

“那是,前儿不是还打赌吗?您说今天中午下,一刻不差!”

他是府中大少爷,又是有功名的秀才相公,初时管着琐事,照料他们生活,分发工钱,派活分粮。

后来一日日的过来慰问,有什么困难都能跟他说。

哪怕是想家了,想双亲想孩子了,他都愿意听。

谁也没想到,正收割的忙乱时节,这锦衣玉食的书生郎,能顶着烈日酷暑,与他们共同下地,还说干活后再吃饭,真香。

江致微承诺,小麦收割以后,他会安排一场祭礼。

农田麦秸多,不宜四处点火。

谁家要祭拜,先登记,他统计人数,安排时段进行,都能排上。

香烛纸钱都有,祭品就自备了。

现如今,农家祭拜的祭品都是自家饭食。

摆过去,祭拜完了再拿回来吃。

江知与回到农庄时,看见的就是欣欣向荣、又透着浓郁哀伤的氛围。

江致微拉得下脸,放得下身段,也对自己够狠,自小连扫把都没拿过,现在能下田拿镰刀。

人心难得,也易得。

江知与做主事人很合格,保持了距离,又不失亲和,却为了威严不能跟他们打成一团。

江致微误打误撞,间接帮他完成了最难的一步。

兄弟俩有阵子没见,因忙碌,时间仿佛过得很快。也因成长,各自都多了几分沧桑。

相顾无言,再看又笑。

两人都觉得对方瘦了。

江致微下田干农活,还是最忙的抢收,他累瘦了正常。

弟弟回家一趟,原想他歇着,怎么也瘦了?

他不由问:“姓谢的欺负你?”

他讲话变得粗糙,江知与听不习惯,闻言只摇头:“没有,他对我很好。”

来的路上,江知与想过了。

告诉堂哥,固然会影响到他心情,可这件事太大,他跟小谢说了,不告诉堂哥,算什么?

堂哥是家里重点培养的人才,父亲遇到事情,都会找他商量。

他们碰个面,也再看看有无遗漏。

小谢也说,想听听堂哥意见。

两人约好一起吃晚饭,暂分两头。

枫江百姓,分批祭拜,江致微不去打扰,在场外默默陪同。

江知与让陈大河竖起木牌,搭棚子,做个公告栏。

棚子可以大一点,做“背靠背”造型。

长条木板分两边,都可以张贴红榜。

说书先生他带了五个。

江家请人,他们不敢不来。

江家提供的“本子”,他们也不敢不说。

翻开一看,发现是朝政相关,一个个吓得不轻。

听说是传扬朝廷美名,安定枫江百姓的民心,他们又定心坐下。

说书的都有一套技巧,把文绉绉的话,换成通俗易懂的大白话,还会适当添加情节,让故事变得煽情动人。

来到农庄第一天,江知与不拘着他们,安排住所,提供餐食后,随他们闲逛去。

今晚的农庄,哀声遍野。

大片的小麦收割后,地里荒着。

才下过一场大雨,各处泥泞。

蛙鸣虫叫,挡不住呜呜咽咽的压抑哭声。

遥望东边,那里火堆成片。

火光照亮了那片区域,人影清晰可见。

区域之外,还排着一条长龙。

说登记了,都能排上,到时去叫他们。

可没人在家里等,都早早来了。

队列次序跟登记的不一样,不用农庄管事去调整,他们都默认了先来后到的顺序,静默不语。

几个说书先生还看见队列里有人是被抬着来的。

他们猜着是祭拜亲人。

枫江县在东边,他们朝东而拜。

这画面太过震撼,他们站在远处,遥望许久,久久无言。

他们来到这里,是因为害怕江家,也因为江家给的钱多。

把朝廷赈灾的内容背下来,想到的是商人市侩,做一点好事就要传扬万里。还想着多记一些,以后给小辈读书科举用。

此时此刻,他们心间犹如熬油。

那种悲伤太过浓烈,他们无法不动容。

祭拜直到子时方散,火把连成长龙,到棚屋那边,火把熄灭,烛火亮起。今晚烛光长明。

江知与忙中有序,公告栏在建造时,他先去巡场。

看了酱油坊,检查了厂房进度,又去养鸡场转了转。最后去食品加工厂,看他们做的毛豆腐。

他回来的消息很快传开,族亲得知,手里有活没活的,都来找他。

江知与再见他们,心中情绪平平。

因不在乎了,应付起来简单松快,不论人家说什么,他都不气不急。

族长家还来人叫他过去看看,说大酱晒得很难看。江知与也不去。

“我是你们家的什么奴才下人吗?随便来个人,大晚上的就叫我过去?”

他凶起来,族里长辈就得软下脾气哄。

长辈的名头大,那长辈要不要养家糊口?

说白了,江家氏族,没有根基。根基是江承海打下来的。

京都的江承湖,都是他一手供出来的。

来人讪讪赔笑,没一个讨着好。

出了门,会怎么说,会怎么骂,江知与不管。

他想,能在他面前乖乖的就好。

子时,火堆渐熄,火龙升起,龙入棚屋,化作点点烛火。

他也放下笔墨,暂时将“假账本”放一边。

陈大河叫人上饭菜,江致微一身暑气,身上汗津津的。

江知与给他准备了水洗脸洗手,饭菜是照着他的口味来,听陈管事说他最近爱吃鳝鱼丝,趁着时节未过,让人多加一道响油鳝丝。

兄弟俩亲近,江知与也会疼人,吃饭间闲聊,只报喜不报忧。

给镖局的年轻汉子集体说亲;

大哥大嫂孵出小鸡了;

豆制品的铺面清好了,掌柜和伙计照旧;

……

再说说他后期要做什么。

找说书的,两头讲故事;

要贴红榜,给捐款人士排面;

要贴银钱明细。每日工钱、食材、耗材支出,做到一针一线有都有账目;

……

江致微听得一愣一愣的。

“你想的?”

弟弟又进步了。

江知与不贪功,“小谢想的。”

江致微:“……”

花花肠子真多。

吃过饭,他一听家里变故,人懵成了个问号。

“家要没了?你给大伯写信了吗?”

江知与摇头。

没写,怕赶不上,也怕半路被截,走漏了风声。

此时的江承海,正在京都城外的空地休息,对家里的事一无所知。

这次的镖很特殊,明着是送货,实际上“送人”。

一个年岁跟小鱼差不多,长得白嫩秀美的小汉子。

连个书童也没有。

出了丰州县,没走多远,他就接了人,一并换上了镖局武师服,把人盯得紧紧的。

过一镇,就换条路。

跟镖局的人分了又分,散了又散。他们的衣服也多变,贴合当地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