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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先生说,太子不一定真的希望沈钦言回京,江老三误打误撞,反而成全了太子的真实想法,所以江老三的讨好才能奏效。

他的官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正经有实权,卡着文官的选拔。替代者众多,还未到时候,暂留他继任。

何书文讲话像背书,这串消息对他来说很晦涩拗口,他跟江知与说:“郭先生应该会跟你夫君详谈。我就知道一点,江老三好日子到头了。今天太晚,信件出不了城,明天就给丰州寄信,我们要早做打算。”

朝局的事,他们都不懂,也不敢妄议。

江知与把沈钦言的名字记下了。

去丰州赈灾的官员叫沈观,这俩应是一家人。

正应了何书文刚才说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都当官了,是仇是恨,都不会明明白白的展露人前。

只是三叔太松懈了。

他都因沈钦言的事吃过亏,怎么看见沈观去丰州赈灾,还能若无其事,半点消息都不给老家说呢?

年前吃亏的……

江知与算着时间线,今年五月里,家里才收到消息,说三叔要把他送给老太监当侍妾。

这就说明,三叔上下打点,至少用了四个月时间,最后关系通了,想更稳固的维系,才有此下策。

是那个老太监没说沈观会趁机报复,所以三叔才没放在心上?

他料定沈观不敢在赈灾的事上做手脚,偏偏沈观胆大包天,想先斩后奏?

不论如何,敌手已定,是沈家没错。

再看看具体下毒的人是谁,他们就早日回丰州。

另一边,谢星珩跟镖局四位先生在后面演武院摆桌,人手一件大披风,脑袋上戴着帽子,团坐赏月。

天子脚下生活的人,谨慎刻进了骨子里。

自家镖局内部,都露天说密事。

何镖头带人在外围看守,不让人靠近。

谢星珩终于得到了朝局信息,把他目前所缺的版图补充完整。

听完以后,他心沉如石。京都不宜久留,这两年也不是入仕为官的好时候,他得猥琐发育。

镖局四位先生,都是举人,最年长的是郭先生郭孝祥,年过五十,最小的是杨先生杨德一,另有刘先生刘翰维,向先生向云归。

现在是天佑三十二年,当今天子已经五十九岁,太子是嫡长子,今年刚满四十。

四十岁的人,做了三十年的太子。

早年给他培养的臣子,都做得很好,现在是太子最坚实的拥护者,可他们都老了。

皇帝自己安排的事,儿子能完美接任,大喜事一件。坏就坏在,皇帝不服老,现在不想退任。太子也不想等了,两头势如水火。

今年天灾多,各地急报回京,京城气氛很紧,矛头直指天子。

在座都不是无知百姓,百姓也不会管这些事。

郭先生说完,看向谢星珩。

谢星珩点头:“上位者散布利于自己的谣言。亮刀子了。”

有政治嗅觉。

郭先生看他的眼神很是满意。

活在京城的官员,都能明显感觉得到,皇上想要父慈子孝的场面。

所以各家老爷子的寿辰,只要明着办了,没人能说一句不好。

这也是宋明晖在京城,感觉不到气氛紧,江承海来时,又感觉万分不同的原因。

皇家的父子打擂台,他们这些小人物,还是躲远点。

谢星珩对江老三也有了基本了解,一辈子顺风顺水,会读书,不会做人,官场上能走到现在,已经把他的气运耗尽。

幼年父母疼爱,长大哥哥供读,年少俊才,二十多岁就考上进士,被榜下捉婿,借着岳家的势力,一朝当官,便平步青云。

进了吏部,上司不与他为难,恩师还看重他,多有培养。处在卡着文官脖子的岗位,若非结了死仇,能忍就忍了。

他惯会窝里横,媚上而傲下,上官不予他为难,官路平坦。

朝堂如虎穴,一步踏错,就是万丈深渊。

五官品,听着好厉害,可连上朝的资格都没。

他气数到头了。

谢星珩垂眸急思,问:“分家能撇清关系吗?”

郭孝祥皱眉。刘翰维道:“逐出家门,签下断亲书,可以一试。”

杨德一摇头:“江老三哪会舍得‘钱袋’?”

丰州一年四次的年礼是定数,他们还把镖局当自家私产,别说每月里要来拿钱,就是家里几个孩子,出来逛街买东西都要来镖局吆五喝六的。

那个大的最不像样,吃了花酒赖账,叫人来镖局拿银子。

兄弟们都是刀口舔血挣银子,他们又瞧不起人,这钱给得憋屈。

谢星珩有办法:“只要行得通,我保管他能马不停蹄的把我们一家踢出家门。从此以后,大房跟三房没有关系,丰州江家跟京城江家,不属同门。”

向云归说可行,但要加一层保障。

“找个可以力保你的人。”

他跟谢星珩说广平王府的事。

江老三实蠢,万一兵行险招,气数到头押一回宝,想搞个从龙之功来翻身,他们分家了,脑袋也得一起掉。

江承海出丰州押镖时,谢星珩跟他谈过,要打听广平王府家的傻儿子,以此为切入点,跟王府搭上线。

一路凶险,江承海又带着程明脱离大部队,两人有聊天,王府的事说得少。现在说给谢星珩听的,是江承海委托向云归探听的。

这话一说,局势更乱,谢星珩头都疼了,他加以分析,做信息梳理。

广平王是皇上的幼弟,两人隔了十几岁。皇上登基的时候,他就比太子大两岁,一并封王,留在皇城养大。到了年龄就指婚,隔年有子,再三年,他到了二十五岁,皇帝给他封地,把他扔去了昌和府,却把他的幼子留在了宫里。

简要来说,皇帝忌惮广平王,留了广平王的儿子当人质。

又十年,这个孩子长到十三岁,太子三十了。

皇帝突然对“人质”疼爱起来,宠得没边,不是皇子,胜似皇子,给他无上权利,给他特殊待遇,甚至放话,这孩子有天子之资。

简要来说,皇帝又忌惮太子,拉了这个倒霉孩子出来当靶子。明晃晃的阳谋,不是不传位,是他有了更加心仪的人选。

圣心不可揣测,像一个黑暗森林法则,猜疑链无穷无尽。

而皇帝还有别的儿子。

目前有一个不知好坏的消息,这个倒霉孩子,谢星珩认识,还见过,他叫林庚,是莫名出现在丰州追剿山匪的高官。

难怪叫皇帝君父。

也是个聪明人,知道躲远点。

皇上怎么会同意放走这个活靶子的?

没人知道。

他们家以商户的身份,能打听出来这么多消息,已是极限。

郭先生最后提醒他:“有些是我们几个分析的,你要区分开。”

他们说的,不一定是对的。

谢星珩知道的,万事万物,没有绝对。

谈话的最后,谢星珩厚着脸皮请求道:“先生们,你们能给我取个表字吗?我还没取表字,出门交朋友太尴尬了。”

他们好一阵笑,笑完让郭先生给他取表字,小一辈的孩子都是郭先生取名的。

谢星珩的名字很直白,在郭先生看来,这个名字并不好,思及他是小县城出来的书生,这名字多半是别的老秀才翻书拼凑的,又能理解。

星珩者,明星美玉,卓绝无二。

名字太大,太盛。取字要压一压。

郭先生知道丰州的事,来之前还听别的镖师说了,谢星珩在酒楼打了另外一个秀才,行事风格虽快意,也太过锋锐。

不是要他怂,也不是要他怕,是要他心怀敬畏。

郭先生摸着下巴的一撮山羊胡,念道:“敬之敬之,天维显恩,命不易哉……维予小子,不聪敬止。”

是《诗经》,《周颂·敬之》。

郭先生说:“你表字就叫敬之。”

敬天勤学,自戒自励。

谢星珩起身,恭恭敬敬行了学生礼。

今天太晚,他们留在何镖头家里歇息。

江知与酒量差,在酒楼就喝了些,回来又是一桌酒,撑着跟何书文说了半天,整个人晕晕乎乎的,喝完醒酒汤,浑身无力,软绵绵的。

谢星珩被人领过来,接了两桶热水,绕过珠帘,叫他起来擦擦脸。

江知与没劲,他们在外待得久,身上脏,脱了外衣,里面的衣服也沾了酒气。他便连炕都没上,坐踏脚蹬上,趴在炕边打盹,见谢星珩回来了,就伸手要抱抱。

他把勇士符系在了手腕上,一抬手就在半空晃荡。

谢星珩捞他,江知与嗓音也软,说他没力气了。站起来还要靠在夫君怀里撒娇:“我好柔弱啊。”

谢星珩立刻想到江知与狠狠踹赵铭的样子,笑意不止:“小鱼,你刚打赵铭的样子好飒好A好迷人,我好喜欢。”

江知与听前半段,身体都僵硬了,听到后边,又再次软下来,喉间咕噜噜,讲乱码。

谢星珩抱着他摇一摇、哄一哄,就熟练帮他擦洗,把人塞进被窝里。

朝局的事费脑子,今晚不说了。

谢星珩收拾好个人卫生问题,顺手捡起桌上的信件看。

家书简单,两位岳父简要说起家事,目前一切都好,农庄也井井有条,蒸蒸日上。

宋明晖有魄力,做事大开大合,场子都要办,人员都定好了,就不用慢慢来,直接给谢根弄了个大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