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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年中秋至,今年谢星珩受赏,皇上赐了很多月饼,足足一抬,拿出来数一数,整一百八十个。

来送月饼的是金公公的徒弟,和月饼一起送来的还有两盏八角花灯。

每一只花灯上都有八个灯谜,难度不高,送来给府上公子赏玩。

天子赐,不可辞。

谢星珩把三个孩子叫过来,让他们猜灯谜。

提灯的太监们一并记下,说几句吉庆话,拿着孩子们的谜底,回宫复命。

不过一个时辰,中秋夜都没结束,宫里赏赐又下来了。

皇上给三个孩子各赏了一套文房四宝,再点了江庭去尚书房读书,与皇子们一起,同进同出。

暂未指定他给某个皇子做陪读,但每日要起早,功课也更加繁重。

庭哥儿难得没叫苦,每天打着哈欠去上学。回来时,眉眼间总有疑惑、不解。

不用问,谢星珩跟江知与都知道他是在尚书房里受到了现实的毒打。

他不能再随意叫人哥哥,跟人玩耍。他要讲尊卑,哪怕是同一处读书的孩子,也得恭敬行礼,要让,要怕。可能还得跪。

庭哥儿性子温吞,整体适应性不错,对此反抗不强烈。

可他脑子是聪明的,谢星珩担心他在尚书房耍小聪明,每天会教他藏拙。

他不知道怎么做,他就什么都不用做。哪怕呆笨一些,有事回家来说。听父亲教他。

分明是委屈的,但庭哥儿学这些东西总笑呵呵的。

谢星珩不知道他笑什么。

庭哥儿问他:“爹,你是不是怕我被人欺负?”

是啊。

哪能不怕。

谢星珩坦然承认,庭哥儿笑容更是明灿,几乎牙不见眼。

傻样。

日子就是这样,能苦中作乐,发现一些趣味、甜味,就算不上苦。

谢星珩升官数月,终于拨开云雾见月明。发现破局之法,就在明面上。

皇帝明牌阳谋,能给他的东西,都给他了。

让他做权臣,让他入内阁。给他荫及儿子的恩宠。

只要他尽忠职守,做出一番功绩,拿出一些功勋,他的官位就无人可动摇。

他做得好,江庭可以给太子做陪读。有同窗情谊,下一代又是君臣佳话。

若这些诚意,都打动不了谢星珩,他能爬上来,也能跌下去。

全看他怎样选择。

谢星珩总会习惯性的去想更深层的目的,他认为这件事不是儿戏,不该这样仓促,这样明目张胆。

可事实就这样简单。

沈钦言在一开始,就给他提示了。

他有了功绩,有了功勋,地位自然就稳。

他都已经入阁为官了,他甘心跌入泥潭吗?

功绩是商务令的推行。

功勋是拔除林庚在京城的“钉子”。

谢星珩能做出成绩,但那份功勋,把他剐了,他都拿不出来。

他看不懂暗号,不知林庚的人有哪些,怎么拔除?

把霍叔玉卖了,然后自爆,再加上“废棋”程明,这才三个。

折子递上去,皇帝还要当做是挑衅。直接白给。

而且这件事本也没有道理。

原没有乱臣贼子,皇帝把人逼到绝境,也没人起兵造反,他自己容不下人,非要去打仗杀人。这般作为,谢星珩能怎么表现诚意?

效忠这样一个人,凡有一丝不如意,就会万劫不复。

他不是明主。

既如此,谢星珩就要另想破局之法。在非黑即白的极限二选一的既定结局里,闯出一条生路。

这天清早,谢星珩起早上朝。

外头的天都没亮,他便坐上马车出门。

一路车轱辘声密集,都是朝廷大臣的车马。

官职是“罪过”,官袍是“枷锁”。他们每天去天子面前“受审”。

有人能熬过一天又一天,有人活不过明天。

谢星珩是近期被弹劾次数最多的官员,都察院的人跟闹着玩一样,每天两封折子打底。

一封说他德不配位,一封说他多处兼职,差事堆积,耽误事。

偶尔有一封说他作风问题。

作风问题,是每个官员都会被弹劾的。

可能只是某次消费奢侈了一点,就会被揪着不放。

谢星珩对这些弹劾毫无感觉,每天虚情假意跟人演。

但商务令的推行还不错,从他最初的弹劾奏折开始,朝廷委派新的县官去主理。

吏部清算过,上下一新。此次将更多等着“萝卜坑”的进士们调任,他们为着做出一番成绩,不走前人老路,第一年的成效还不错。

首年的税收,大半留在当地。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按照谢星珩提出的五年计划,前三年是扶贫,潜移默化的改变百姓们的思想,让他们知道在勤劳之外,还得多多思考,多多尝试。这个步骤,由衙门和当地大商户配合,带着百姓们做。

前三年也是厚积薄发的“厚积”期,第一年的小目标是吃饱,第二年是温饱。第三年是小有家资。

在解决温饱之后,各地就需要推行人才培养计划,优先培养当地支柱产业所需要的各项人才,次一级的是扫盲。

后两年是“薄发”期。在已有的产业上,鼓励百姓们迈出第一步,从供货商做起。靠自己的双手,实现财富突破。

大启朝是个很大的国家,县城有上千个,单个县城的人数又是多少?

无需怕货品积压,卖不出去。这里堆积的货物,另一个地方会缺。

而以当前的生产力来说,当地没发展到繁华之地前,所生产的东西,在当地是可以被消耗掉的。毕竟资源就那么点。

消耗不掉,是当地的银钱流通率不够好。还得让百姓们兜里有钱,才能产生消费。

国库没那么多钱,那朝廷就要拿出信誉做担保。给此次商务令推行有功的商户赏赐、荣耀,让他们能“拿钱买平安符”,这样才能承担初期的亏损,弥补银钱不足带来的发展问题。

前两年熬过去,没有天灾人祸,这件事便成了。

最难的是上下齐心。

所以推行之中,谢星珩最关注人员选定的问题——这事除却百姓民生,也关乎着他一家的安危,他一个垃圾都不想要。

他在内阁,可以参与一点官员委派的事。

这件事他开口,就有结党营私之嫌。

因他是新升起来的大官,也是毫无根基的重臣。吏部提拔的一批进士们,恰好也是无权无势才被遗漏多年。

谢星珩在这件事上亲自提拔,就会让他们归入谢星珩的“党派”。

谢星珩就很想骂人。

什么党,什么派。

他心中只有一个党,一个派。那可不是大启的党派。

他不跟人吵,不跟人争,一有苗头,他就去缠磨霍钧。

可怜这位老阁老,被谢星珩乱用成语的拍马屁,捧高高。明明是为成大事的正确选择,谢星珩不来这一套,他也会选任合适的人。因谢星珩胡乱掺和,让他在阁内传出了“晚节不保”的恶名。

谢星珩:“……”

这可不关我的事。

商务令推行的重中之重是农耕。

万事发展,先填饱肚子。所以农具、肥料须得跟上。

农务官们辛苦,去户部调资料,查看各地粮税,选出高产地,提前跟当地沟通,让人留出良种。省一些自己培育的时间。但各地情况不同,尽量选离得近的府县,不要离太远。

部分地广人稀的区域,可以由当地士兵组成农耕、农牧的生产大队。

刚好士兵们可以用铁器,农具可以升级。

提前算好劳力人数,合理安排种植亩数。要留白,不能把他们时间全排满。

平原多的地方,实在种植不过来,就放牧。初期以牛羊为主,牛要用到农业上,各地都别小气,为大局着想,也为好管理、不发瘟,攒一批小牛,就要送出来,一地一地的腾挪、养殖,再一地一地的扩散、外送,最终达成每个村子最少两头牛的成就。

而羊的养殖,可以先发展羊毛业。现在底层百姓御寒是一件困难事,年年都有冻死骨。这个行业发展起来的,对百姓是好事。

因为达官贵人们,不穿有味道的羊皮衣裳。

不适合放牧的区域,就见缝插针的植树造林。要想富,多种树。这个口号先喊出去。

农耕一事,跟商品加工再售卖不一样,这是需要长久发展的,单个的五年之期,只能初见成效。哪年老天爷发癫,就能把当地发展都打回解放前,急不来。

立新七年年底,林庚跟谢星珩的五年之约悄无声息的过去了。

进入立新八年,谢星珩的工作重心没有丝毫改变。

立新九年,他才偏移一点,在大方向上把关的同时,回都察院,狂写弹劾奏折。把商务令推行过程中的败类蛀虫都给往死里弹劾。

坏他好事,如要他一家性命。当地百姓受苦,他一家来陪葬,这算什么事。

笔可为刀,他弹劾毫不留情。

沈钦言压了他很多折子。

说来说去,都是有些人动不得。

谢星珩便明白了。

皇帝攒足了军费,但军费持续花销。他想要安抚民心,但民心不能跟军情相比。

他做出了选择,要苦一苦百姓。

谢星珩望着他被压下来的折子们,发现他要找的生机来了。

他露出一个释然的笑意:“师叔,多谢指点。”

动不得的人,他也要动。他要展现一些新晋权臣的骄狂。

他真的干了实事,尽心尽力,各地百姓的精神面貌以及税收可以为证。

他真的没有结党营私,是真正的纯臣,只为皇帝办事。满朝文武可作证。

可他也拿不出“异党”的名单。

那他就装傻好了。

他现在就是狂,同样是皇帝的人,坏他好事,他就要弹劾。

皇帝才登基几年?一辈子长得很,各地都在发展期,更多的地方还是起步阶段,更有远一点的府县,还没开始发展。他不会舍得动谢星珩。

他也不会舍得为他捞钱的“贤臣”。

谢星珩会犯众怒。

“贤臣”和纯臣之间,皇帝要做一个选择。最好的方式是让谢星珩避避风头,换个地方冷静冷静,等他不狂了,再调回来。

好事啊。

矛盾演化到今天,京城不是久居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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