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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进贤办事效率很高,隔天,就让人给谢星珩送来一抬海鲜。

其中一箱是时令海鲜,另一箱是盐务卷宗。

江知与叫来安家兄弟一起看。

安家兄弟熟知盐务,经验丰富,但识字不多,他俩作陪,主要是给江知与解惑,让他更快吸收这些信息。

谢星珩不想给他压力,让他随便看看就行。

“不用执着挑出错处,没有错处,还能做局,只要有贪恋,不愁捞不着大鱼。”

江知与只说好:“我先看看。”

谢星珩下值后,会搭着看看,但他看的东西相对简略,基本都是江知与记的笔记。

他们夫夫俩写笔记有个特点,最初在随身本上,生怕别人看不懂,感觉重要的东西都详写。

现在慢慢失去了最初的耐心,为求效率,很多都是简要的字词标记。

谢星珩有的能看懂,有的看不懂。

他有不懂的,顺嘴问一句,江知与能讲出好多。

岚哥儿搭着听,往本子上看一眼,想起来他现在写得细致的“社交本”,眼睛微微瞪大。

他写的东西,是不是太多了点?难怪父亲说,重要的东西要靠脑子记下来。

盐务的事,岚哥儿不问,全当故事听。

谢星珩说到重点部分,就使唤他去吹吹笛子,在这个背景音里,继续聊。

小孩子听不见,“耳报神”也听不见。

转眼到了去盐课司的日子,谢星珩上值期间被刘进贤喊走,理由很冠冕堂皇,说盐课司的人,有盐税账务需要跟清吏司对对。

清吏司不能指派人去,他们叫去的人,盐课司的人不会给面子。

谢星珩搭上了刘进贤的关系,轻易跟盐课司的联络上,让清吏司的职官们心情各异。

人还没出门,一路碰见的人都对谢星珩笑眯眯的,很是客气,全无刚上任时的挤兑。

刘进贤似乎只针对高大人,与其他官员的关系都不错,一路走一路跟人打招呼,笑声如雷。

谢星珩适应性很快,既然要走动,那就拿出社交悍匪的身份来,也大大方方跟人说话。

他俩出了清吏司,部里的人才面面相觑,都说:“谢大人变了啊。”

文世昌哼了声:“攀上了盐课司,眼看着有了靠山,能不变吗?”

他说完,去上官值房,找高大人,叭叭说了很多谢星珩的坏话,让高大人听得神清气爽。

文世昌提议:“他既然喜欢盐务,那我们就让他去做盐务。刘进贤再教,还能一下子让他熟悉了不成?非叫他去吃吃苦头,好让他知道厉害,明白咱们清吏司的老大是谁。”

高大人思忖一番,点头同意。

盐务复杂繁重,纯看卷宗,听人讲解,只能学点皮毛。多少官员来到海城三五年,才知道一点点的内幕。

没有人带着玩,永远都入不了局,只能看那些明知道有问题,但又找不出问题的卷宗、账目。

有刘进贤带着又怎样?谢敬之是户部的人,是要跟盐课司争盐税的人。

盐课司能把白花花的银子往外推?刘进贤能把到手的政绩拱手相让,让谢敬之摘桃桃?

让谢敬之去做盐务,说不准还能跟刘进贤产生利益冲突,让他们的关系自然崩盘。

高大人笑眯眯,夸了文世昌两句,又貌似不经意的说道:“听说你家小哥儿很爱去江家玩?”

文世昌表情僵了下,苦笑道:“我家那赘婿傲气,这谢大人不也是赘婿吗?对夫郎服服帖帖的……”

他家孩子去找江夫郎取经,有什么问题?

男人官场上的事,跟夫郎之间的交往没关系。

高大人闻言,宽慰了他两句:“你让你家哥婿跟谢大人学着点,才是个举人,傲什么傲?”

文世昌只是应好。

出了门,就去整理文书相关的东西,一样样清理好,叫人搬到谢星珩的办公桌上。

等他回来,让他慢慢看。

另一头,谢星珩跟着刘进贤去了盐课司。

盐课司的衙门很大,三进的格局,比普通五进的宅院都大。

侧面厢房一格格的敞开,里面都是忙碌的官吏。

他们手上或是拿着算盘,或是拿着毛笔,基本都是围着中间的圆桌坐着,少有单独办公的。

刘进贤给他介绍:“盐引的数量要计算,又根据当年的盐价,需要再计算盐税。每一份盐引的价格,都是算过盐税的,盐商来领盐引,就能去拿盐。但每个盐商的盐引数额不同,这都需要计算。”

而盐引的数额,通常也跟盐商的打点有关系。

打点到位,盐引的数额就大。

谢星珩已经了解到,这份盐引之外,还有官员的“私盐”夹杂,打点的银子,也能算作官员官盐私卖的收益。

明账无错,私账就是个人心里的本本,轻易捉不到。

商人只需交付最终费用,银子交上来,过了二门,又需要详算。

将盐价和盐税分开,盐税交给朝廷,盐价所需,就是海城盐场的开支消耗。

另外,官盐也有直销点。这处无需盐引,所有收入都进国库。

这些账目,在盐课司是没有异议的。

所有的贪污,都是私下进行,不上明账。

走过两道门,就进入了盐课司的核心区域。

这里是盐课司职官们的办公之所,刘进贤到了这里,都夹着尾巴做人,说话音量都低了。

谢星珩左右看看,发现海城的盐课司,比京城的户部都气派。

衙门又大又敞亮,各处门房涂红镶金,屋檐更有几分仿造宫廷样式。所见桌椅,都是上好红木,连院内的花盆,都是官窑出品的上等瓷器。

不愧是国税支柱之所,着实显贵。

地方盐课司最高职官是盐课司提举,从五品的官员,算起来比谢星珩矮一头,但真碰面,谢星珩要客客气气的。

今天过来,是打着感兴趣的名义,过来交友的。

在百年之前,糖也是国税的支柱产业。跟盐一样,好运输,易垄断,价贵税高。

但和盐不一样的是,糖不是百姓的必需物品,随着发展,糖逐渐开放,到现在遍地是私营糖业,唯有盐,一直牢牢捏在朝廷手里。

每逢国库周转不灵,就要在盐务上琢磨。

他们一行人去茶室坐,从糖聊到盐,从盐聊到制盐源头的人。

刘进贤再引导几句,话题自然聊到各盐场的刺头们。

能被盐课司职官熟悉的刺头,才是他们本次的主要目标。

这批人煽动之后,再根据下属官吏的反馈,去寻摸小刺头,让他们结成同盟。

这件事急不得,谢星珩列出名单,等刘进贤详细打听过,又做了一番筛选,初次只选了三个人进行煽动。

余下的人或是淘汰,或是挪后。

他们要徐徐图之。

煽动开始时,舆论也随之散布到民间,让他们身边的环境发生变化。

内部有生存需求和生存压力,外部有环境诱导。只等盐价上调,税务上涨,就会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们集结与否,是朝廷的选择。

文世昌助攻,让谢星珩短暂的拿到了主理盐务的权利。比不得盐课司的权利,但过远远见几个人,轻而易举。

这是谢星珩来到海城以后,第一次去盐场巡视。

沿海而建的晒场,早早迎来了燥热的夏季。

空气里的咸腥加倍,在这里,一眼看去,只有人、盐、灶。

白花花的盐田里,来来往往穿梭着黝黑的人。

排列有序的灶台,升起一股股灰色的烟。

肥头大耳的官吏,管理着瘦骨嶙峋、衣不遮体的百姓。

他们很多人,连双像样的鞋子都没有,赤脚在地上行走。

沿海而居的百姓,渔民数量比盐户少,他们家家户户都要制盐,每家都有定额的数量。交不出来盐要罚,私自加灶多制盐,也要罚。

这是灰白的世界,与这个城市的繁华完全相反。

海城最大的义庄,就设立在沿海区域。

这里的棺材现做现卖,连带卖草席与火葬服务。

从盐场出来,没走多远,才绕过两条街,经过几处民房,谢星珩就看见了义庄。

火葬的价位,都要一两二钱。

若是自己背来柴火,带只瓦罐装骨灰,可以便宜二钱。

百姓们通常选择出钱。

因为他们还要制盐,柴火是必须品。

连年制盐,他们捡柴砍柴都难,换算过来,用义庄的柴火,还便宜一些。

他们还可以跟别人家合烧,更省一些。只是分装骨灰时,要仔细点。

谢星珩站在义庄外,还没进去,就听见好些孩子在撕心裂肺的哭,也有很多少年人磕头求人买。更有众多妇人夫郎跪在男人尸体面前,满脸麻木,插标等人来买。

这般人间炼狱的场面,竟真的有人拿着一吊吊的铜板,游走在里面,一个个捏着或大或小的人的下巴,让人拿水泼他们脸,看着样貌,精挑细选。

谢星珩眸光含怒,跟着他出来的安家兄弟在他旁边低声劝道:“大人,我们不能久留,这附近很多眼线。”

安家兄弟出自盐帮,底层百姓有多苦,他们再清楚不过。

当年若不是宋威买了他们兄弟,他们恐怕早已白骨化土,不在人世了。

这些场面,他们见过,也深知内幕。这不是他们能碰的,也不是他们帮扶得过来的。

哪怕后来盐帮壮大,他们吸纳了很多兄弟,也借着势力,买了很多孤苦孩童,依然无法阻止这件事。

他们太弱小了。

谢星珩闭闭眼。

他让安家兄弟过去问价。

看不见的,他管不过来。

看得见的,救一人算一人。

这场面,比他刚穿越来时遭灾还惨。

那时他们逃离故土,看得见希望。

后来虽有人趁机嫁娶,但孩子是嫁人,不是卖了为奴为婢,也不是送去小院里做妓子。来生还有希望再见,日子能熬出头。

哪像现在,他们连人都不是了。摆在这里连畜生都不如。

安家兄弟看他心意已决,互相对视一眼,没再劝。

他俩圆滑,深谙与人交流之道,过去报了谢星珩的名头,又说了谢星珩头一次来买人,希望大家给个面子,除却少数几人表现出不满,但基本都让了。

谢星珩再不济,也是五品官,在地方上,足够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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