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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帝重新放下了手,没有立刻起身。

他听着从左侧传来的水声,目光朝着那个方向看去,见到了钱忠,于是开口唤他:“钱忠。”

背对着他的钱忠一边担忧着景帝的身体,一边又为昨晚义子递进宫里来的消息而心乱分神,搓洗着手中的帕子,没有第一时间发现景帝已经醒来。

等听到景帝的声音,他才猛地抬头转身来。

见帝王睁开了眼睛,钱忠马上露出了惊喜之色:“陛下!”

他快步来到景帝身边,见景帝抬手要起来,连忙伸手去扶他,在他坐起之后,又在他背后放了一个枕头,这才道:“太后在外头,臣这就去——”

“慢来。”景帝道,他靠着床头,目光审视地看着钱忠,一点也不像个刚刚从昏迷中醒来的人,“你心神不宁,可是有什么事隐瞒朕?”

钱忠一惊,觉得帝王今日格外不同。

他没有犹豫太久,直接在帝王面前跪了下来,坦白了自己义子的过失。

“臣知道臣的义子并没有什么才能,吏部是因为陛下看重臣,所以才将这样一件好差事安排给了他。

“钱勇无能,运往京中的煤炭事关民生,陛下重视,还特意遣了三皇子去督办,他却能出了丢失令牌这样的差错,还没有立刻上报,而是先来求臣……”

钱忠在帝王面前说着,感到说出来之后,忐忑了一晚上、思索着是谁要通过这个傻儿子来对付自己的心渐渐地平静下来。

他想到钱勇这几日的心情大概也跟自己一般,只有在向着可以依靠的人说出实情之后才得到平静。

景帝静静地听他说完,没有打断,等他全部说完、请自己治罪的时候,才道:“此非钱勇之过,这是冲你来,更是冲着朕来的。”

钱忠听到这话,忍不住抬起了头,见到帝王那洞若观火的深邃双眸,只觉得心中一热,仿佛又看到了当初那个平定南疆,自己用生命去追随、去誓死保护的年轻明主。

景帝没有错过他脸上神色的变化,不由得轻叹一声。

虽然钱忠一直不说,但自己这些年的确是太荒唐了。

“起来。”他对自己真正的忠臣说道,“放心,若有人以此为把柄来找你,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朕自有计较。”

钱忠眼眶生出热意。

陛下不疑,也不怪罪自己,看来今日这次晕厥,也是在他的掌控之中。

他不必去忐忑那些人要怎么冲自己来,因为陛下给了他信任。

他压抑着激动,低声应道:“是!臣知道该怎么做。”

……

江南会馆。

陈松意昨晚回来的时候,大家并不知道。

甚至连会馆侍从都是因为她跟游天一起来了厨房,要他们做些吃的,才知道她已经回来了。

今日她一起来,就被知道她替他们拜完了京城四个方向的寺庙道观,自己却感染了风寒的众人围住,向着她嘘寒问暖,让游天想要再把把她的脉确认一下情况都挤不进去。

“那前天晚上学妹你住在哪里?”有人忍不住问,“厉王殿下来找你做什么——嗷!”

问话的人猝不及防被踩了一脚,立刻反应过来,摆手道,“我只是随便问问!不能说就当我没问过!”

厉王来找她做什么,这种事情当然人人都好奇。

可是他们都没问,就是怕这里面有什么自己不该问。

“没关系。”陈松意道,“没什么不能说的。”

游天就听她熟练地拿着自己来当挡箭牌,解释道,“是厉王殿下身边的一位将军得了怪疾,先前他出现在济州城,就是为了寻医。”

在回春堂里见过厉王的赵山长跟樊教习都露出恍然之色,点了点头。

陈松意:“他会登门找我,是因为知道我在江南曾经为游神医筹备医馆,在江南水患的时候,又帮游神医打过下手救人,觉得通过我或许能来找到游神医。”

游天扒了一口饭。

这谎话编得这么顺,一看就没少说,也不知一路上拿自己做筏几回了。

可没办法,他也不能拆穿她。

师兄大概什么都没有告诉她,她也不能向身边的人解释,她这一身本领是从哪里学来的,只能拿师叔我来当借口了。

游天回想起昨天晚上吃宵夜的时候,她提出的那些问题,再次感慨,她对本门的了解真的很少。

她不知道容镜是阁主,也不大清楚天阁运行的规则。

陈松意昨天问了很多问题,比如——

“天阁有多少弟子?收徒是按照什么标准?”

又比如——

“来山下收集书籍跟传承,一定要由阁主来做吗?收集回去了要怎么用?如果研究出了新的发展,会什么时候重新推还山下?”

还有——

“怎么确定哪些是不该流传的技跟术?怎样界定它们什么时候该解禁?如果有不该流传的东西传到了山下,天阁会怎么做?”

前面那些游天都一知半解,回答得不是很清晰。

毕竟他自己也不是通过正规途径被收入天阁的,他是被师兄捡回来,带回去的。

但最后一个他可以回答,他说道:“如果是本门弟子学习了禁技、禁术,就会像我一样被抓回去。不是本门的人,那就要看情况了。”

陈松意又问:“那如果有人跟本门无关,但他的术会危害天下,为祸苍生——”

游天警觉起来:“谁?你遇到的人吗?那肯定也会有人来处理的。”

天阁虽说主要职责是收集传承,发展延续,然后再在适当的时间把这些成果投放回世间,但是遇到这种情况,也不可能坐视不理。

有句话因为过于傲慢,所以游天没说,那就是不管学得禁术的人是不是天阁弟子,源头上肯定能追溯到天阁。

毕竟天阁存在这么多年,就算招收弟子标准再严格,也肯定会出一些有问题的。

他犹豫了一下,说道:“像本门之中也有些危害极大的罪人,他们直接导致了‘术’的传承变得严格,很少人能学。”

所以当他发现师兄把“术”传给了这个私下收的弟子时,才会担心,怕容镜把她抓回去,关在天之极。

被关在那里的滋味可不好受。

游天道:“师兄就是这一代‘术’之一道的最高成就者,他的职责之一就是抓这样的人。”

见陈松意的表情意外,显然也不知道她师父的职责,游天于是描补道,“这些本来算是本门密辛,不应该告诉你的,但我也是偷听来的……所以你问这些到底做什么?”

陈松意这才道:“草原王庭背后有个高人,是他们的国师,在‘术’这一道上非常的厉害,我怀疑边关的怪疾跟阵法是他的手笔。

“乌斜单于的第四子是他的弟子,我在济州城外跟他交过手,杀过他一次。但他没死,伤害被转移到他身边的巫身上去了。

“还有,他手中也有火药弹,威力只是稍逊于小师叔你用过的。他们打算用来在京城制造爆炸,配合京师地动,破坏京城建立时融入的大阵,毁去中原的大势。这就是我今日在调查的事情。”

在听到边关怪疾的时候,游天就警惕起来。

听到草原王庭的国师的术能够替死,而且狐鹿手中还有火药术,游天眼底就生出了情绪波动。

“算我一个。”

他最终说道,“你要帮厉王对付草原人,算我一个。”

……

回想结束,游天听众人恍然地道:“原来如此。”

他们说着,目光就落在了游神医的身上,觉得厉王殿下看人果然很准,知道找松意就可以找到他。

不过就是运气不好,要是晚来一天,不就可以直接见到游神医本人了?

陈松意则道:“我跟游神医说好了,回头就去见厉王殿下。”

游天埋头在饭里,配合地“嗯”了一声。

因为在意陈松意恢复的速度远远超过了自己的预计,所以游天一放下碗,就要把在跟兄长说话的陈松意叫走:“来,我再给你把把脉。”

虽然觉得妹妹现在看上去大好了,陈寄羽还是点了点头。

陈松意就跟着小师叔走了。

看着两人离开,这让今天过来想趁陈松意在,跟游天攀攀交情,看能不能请动他给几个贵客看病的陆掌柜望洋兴叹。

“等见过厉王殿下,说不定整个京城都要知道游神医的存在了,我那几位客人哪还排得上请他看病?”

一回到院子里,游天就让她坐下,要给她把脉,询问她回房之后做了什么。

陈松意伸出手:“没做什么,就是像往常一样运转心法。”

“不可能。”游天道。

《八门真气》对术法造成的心神消耗没有什么显著的恢复帮助。

他想了想,探入了自己的真气,想确认一下她的真气有什么变化。

结果一探之下,双方的真气发生碰撞,游天就猛地抬头,睁大了眼睛看着她。

不可能!

昨天他才探过,确定她刚刚踏入第四重不久,怎么今天就第五重了?

游天不信邪,又再探了一次。

真气再次发生碰撞,得回来的反馈还是第五重。

他顿时失声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就算是他,当年从第四重进入第五重都用了快两个月,从修习《八门真气》开始到第五重,也用了快一年。

可是,半年前他刚见到她的时候,她才刚开始修习,刚过了第一重。

这完全违反了游天的认知。

在武技上一骑绝尘,被称为百年难遇的天才的小师叔觉得自信心被打击了。

他想不明白,更担心陈松意是因为什么禁术而透支换来了快速进境。

陈松意却有自己的见解。

她说道:“我大概知道是为什么。”

再有两日皇陵就要封闭,建在龙脉上的那四十九座高塔应该已经成了。

他们买通了陆大人,现在应当开始布内阵了。

他们一动手,流向沂州王氏的气运爆涨,也就意味着流向她的气运暴涨。

如果此刻她跟游天之间有任何一人懂得观气术,大概就会看到她头顶的金色气运冲霄,可能连书院石碑跟护国神木都要追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