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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夜里,顾家吃饭台子上琳琅满目,汪强收拾的毛蚶的确鲜美无比,人人都尝了鲜。平时家里做炝虾,因为?是生的,顾阿婆都拘着不给陈斯好吃,见毛蚶在?开水里焯过?的,架不住他死缠烂打,便由着他吃了几口。

吃好饭,景生收拾好碗筷锅台,到亭子间里整理行李。从昨天下午回,到今天晚上走,满打满算也不过?三十个钟头?,说没事呢,大事小事一桩接着一桩,桩桩都让他心神不宁,说有事呢,却又平静无波,都是他自己在胡思乱想。昨天他几乎一夜没睡,今天一天下来?,他看得出斯江的尴尬紧张和回避。加上公交车上的意外,无疑让她更加尴尬。他倒是想道个歉,又怕此地无银三百两。正这么左思右忖着,斯江来?敲了门。

“阿哥?”

景生抬起头?,两人在?这小小亭子间里静静看着对?方。

斯江一刹那就把满肚子打好的腹稿忘了个精光,半晌后蹦出了一句话:“我,我来?送你去学校。”

“好。”景生低头?拉上拉链:“这个礼拜天我就不回来?了。”

“哦。”斯江有点失望,又有点庆幸,转身走到楼梯口等景生,转角处的灯泡闪了闪,灭了。

“当心,你别动。灯泡坏了,我去换个新的。”景生返身进了亭子间,开了灯。

一片橘黄色的暖光落在?斯江脚下,斯江靠在?楼梯栏杆上看了看头?顶发黑的灯泡。

“马上好。”景生转头?看了斯江一眼。

“没关系。不急。”斯江索性坐在?了楼梯上等他。

屋里传来?斯南和斯好的争吵声,电视机的音量被拧响了。

“Toshiba Toshiba,新时代的东芝!”欢快的女声在?唱。

“听见没,明明是多吸吧多吸吧。”斯好声嘶力竭地喊。

“放屁,是拖洗吧拖洗吧。让你洗拖把?呢。”

“东芝没有拖把?!”

“那东芝让你吸啥?”

顾阿婆笑骂道:“你们两个就不能消停一会儿?”

斯江嘴角不自觉翘了起来?,不管爷娘在?新疆闹成什么样,离婚不离婚,万春街只?要一直这么下去就好了。

景生拎着方凳出来?,塞给斯江一个手电筒:“帮我照一下。”

斯江站起来?扶住方凳。

“没事,不用扶。”景生把?新灯泡叼在?嘴里,稳稳踩上方凳,举起手去拧灯泡。

旧灯泡旋下来?的时候摩擦出了让人牙酸的声音,斯江抬起头?,入目的却是景生衬衫下露出来?的一片暖色肌肤。她别过?头?,默默转到景生背后,接过?发烫的旧灯泡。

“你去拉一下开关试试。”

灯亮了。

“好了。”

斯江跟在?景生背后下楼,留意到他的头?发长了一些,发脚服服帖帖的,按理说脾气应该很?好。

门洞外头?,顾东文和汪强还在?继续切老酒轧山河。

“噶早就回学堂?”顾东文把?小酒盅搁下:“哎,囡囡侬覅去送了,他这么大?的人又丢不了。”

汪强嘴里叼着烟把?身后的小黑腰包拿了出来?:“还是我开一趟闵行好了。”

“爷叔你喝酒了,不能开车!”斯江赶紧拦住他。

“那还是我去吧。”顾东文佯装要起身。

“我去我去。”斯江又把?舅舅压回小竹椅上:“我还有事要跟阿哥说呢。你陪爷叔切老酒。”

看着他们两个一前一后走出支弄,汪强叹了口气:“唉,当年我去云南的时候,弄堂里小阿妹哭得来?稀里哗啦,送我送到弄堂口,舍不得啊,跟我上了知青大?卡车,再送到老北站,还是舍不得,差点跟我上了知青专列。如?果我当时摒牢不去,小阿妹老早是我家主婆(老婆)了。”

“现在?呢?小阿妹呢?”

“嫁给了一个卖鱼的。”汪强猛地吸了口烟:“启东人,现在?发达了,听说承包了十几家单位食堂的海鲜供应。呐,今天吃的毛蚶就是她送的,不要钱,要多少有多少,随便吃。”

顾东文脸上浮着浅浅的笑容。

汪强一仰脖子,干完半盅白?酒:“不过?有钞票也买不到开心啊。男人真?不是东西,有点钱就管不住三条腿,呸!”

“不过?没钞票更加勿开心。”汪强又叹了口气,挥挥手:“不说这些了,嗐,老早那个陈冲演的《小花》怎么唱的?妹妹找哥那个?”

顾东文筷子敲在?酒盅上张嘴就来?:“妹妹找哥泪花流,不见哥哥心忧愁——”

汪强刚要接着唱,隔壁人家嫌便他们太吵,电视机声音猛地响了许多,高亢激昂的歌声绕梁三日:“金色盾牌热血铸就,危难之处显身手显身手……”

“咦,册那!不给面子?以为?阿拉唱勿过?侬一台电视机(以为?我们唱不过?你一台电视机)?阿拉老早是在?云南十万大?山里开嗓格!”汪强气笑着站起身来?,叉着腰吸口气引吭高歌:“妹妹找哥泪花流——”不料心忧愁下一句直接被刘欢的峥嵘岁月何惧风流给带跑了,还挺押韵。

顾东文哈哈哈笑得前俯后仰。

——

斯江和景生上了公交车,车子里仍旧很?闹忙。斯江挨着景生站在?车尾部分,两人刻意保持了二三十公分的距离,但斯江还是不可避免地想起了白?天公交车遇险的经历,感觉自己和景生被一个无形的茧笼罩着,空气都凝结了。

“买票了,买票了——”

“下一站,静安寺,静安寺的下车啦。”

“对?勿起,让一让,调一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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