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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0年6月1日,戈尔巴乔夫和布什在华盛顿举行高峰会?议,冷战结束。对于世界上的普通人来说,这一天和其他任何一天并没有什么不同。这件事太过遥远,所谓的世界格局的翻云覆雨辐射到大洋彼岸的个体身上,影响几乎消失殆尽,方圆几公里的微观世界毫无所觉地?继续运作?。

比起超级大国之?间的博弈,上海人更关注意大利举办的世界杯比赛,黑色三分钟给球迷们带来的巨大创伤还没恢复,大学校园里,弄堂里,热爱足球的人们日夜颠倒,为遥远的陌生人欢呼喝彩或者扼腕叹息,这时候,方?圆几米的微观世界又上升了宏大的全球化。

景生作?为一个足球爱好者,却只有时间看了24号的阿根廷队巴西,看着马拉多?纳世纪一传,阿根廷最终1:0击败巴西。这个极其精彩的传球让人热血沸腾,景生却想起了顾东文,不知?道他在橄榄坝有没有熬夜看球,如果世界杯有一天能在中国举办——景生摇摇头笑出声来,起身到冰箱里开了瓶力波啤酒。

电话铃响了起来。

“册那!看球了伐!”顾东文的声音有点嘶哑却中气十足。

“马拉多?纳!册那!老马就是老马,带球过人看了伐?直接把巴西闷忒!”

景生突然红了眼眶,他揉了揉眼角:“看了。哈赞。”

顾东文像足球解说员一样兴奋莫名地?描述着马拉多?纳神?一般的20秒,景生却想起他以前?一直说要看自己?踢球还要在球场上教他怎么以脏克脏,但顾东文实在太忙,一年到?头才歇过年那几天,从来没看过他比赛也没和他在同一片球场上奔跑过。

“啤酒开?一瓶啊,唉,顾北武萨都好,可惜不是球迷。”顾东文遗憾地?感慨了一句。

景生听到?卢佳催他睡觉的声音,喉咙微哽:“早点去睏高?,八月阿拉来看侬,阿拉一道踢球。”

“好。”

挂了电话,景生一抬头,看到?斯江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阁楼上下来了。两个人静静对视了一下。

“吵醒侬了?”

“阿舅好伐?”

两人同时问道,不由得都笑了起来。

“我又做了个噩梦,吓醒了。”斯江告诉景生。

斯江在六月中就开?始常常梦到?和发布会?相关的事。例如音乐响起来,台下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又譬如台下全是人,模特却一个都还没到?;还梦到?过发布会?结束后的订货酒会?上,一单也没有做成。最紧张的时刻喊不出声,哭不出来,急得心头一把火烧到?七窍,不用像红孩儿那样捶下鼻子都能喷出火来的感觉,但只能干着急。往往这时候梦就醒了,醒了以后就很?难睡着。

她问景生:“侬紧张伐?做噩梦伐?”

景生指指眼下的黑眼圈:“紧张得要命,但是紧张也没办法。”

他这么一说,斯江反而放松了一些,把这夜梦到?的停电告诉景生,景生唰唰地?记在了本子上。

斯江骇笑:“侬做撒?只不过是梦而已。”

景生:“再仔细点总归没错。”

还能再怎么仔细呢?再发一次带着希尔顿所在位置的地?图和交通信息的传真给与会?者;跑去纺大看黄老师的学生们制作?固定背景板和活动背景板,检查灯光的电路和背景板上的轨道,亚克力的立体字制作?再认真确认一回。酒店的进场时间离场时间、电路配置、灯光配置、酒会?菜单、服务员人数等等,事无巨细,景生都要过问,笔记本上每一页都密密麻麻地?全是事,完成一条红笔划去一条。

发布会?的舞台是黄老师自告奋勇帮忙设计的,一块固定背景板,上下嵌了轨道,中心位置安装了四重奏的中英文立体字,背景板的四条边和立体字下面都安装了灯光。两块活动背景板小一圈,正?好卡进固定背景板的上下轨道里,分别用绿色洋桔梗、红玫瑰、向??日葵以及白百合插满两块活动背景板的正?反面,象征着春夏秋冬的季节四重奏,中间挖空一个椭圆形留给立体字,活动背景板只需在主持人上台的间隙更换,十分方?便。

斯南先?前?自告奋勇地?接下了买塑料花的活,想着雁过拔毛,跑腿费至少能赚上一笔,她跟景生谈定了,一共是三千块的预算,包括花、热熔枪热熔胶封箱带细铁丝等系列工具,能省下多?少都是她的。陈斯南对赚钞票是一等一的热情高?涨,五月底就拉着“生意搭子”陈瞻平跑了好几个批发市场,货比三家不吃亏,六月头上顺顺当当订好了货,全部买好后却泄气得很?,这笔“大生意”最后一塌刮子竟然只赚了一百十八块五毛,这还是她和陈瞻平来去都坐公交车吃饭全是生煎锅贴大排面的情况下省下来的,要是偷懒拦几趟差头,吃两顿好的,说不定还要倒贴。

陈瞻平倒很?大方?,拿了分到?手的一半钞票就请斯南去老大昌吃了顿西餐。陈斯南化悲愤为食量,吃光了陈瞻平的分红,居然还差三块洋钿,她实在不好意思让人家倒贴,铁公鸡难得拔了一根毛。等出了老大昌,她越想越难过,再对比一下景生做生意以来的彪悍战绩,还有阿姐从开?始当家庭老师后也是大钱不断,更加窝塞郁闷。走到?华山路希尔顿酒店对面的时候,斯南悲从中来,突然就眼泪水淌淌了,吓得陈瞻平不轻。斯南很?是难为情,哭了两秒钟赶紧擦干眼泪,哇啦哇啦开?始分析。

“这次最大的问题是我应该先?去批发市场打听一下价格,我阿哥比我还抠门,”斯南愤愤然地?表示,“三千块肯定是伊先?算好的,怪不得我一开?口他就爽快地?答应了,还笑得那么意味深长?。”

“坑子!沙坑!”斯南越想越觉得景生当时的笑容有问题,“阿哥就是个沙滩。”

陈瞻平挠挠头:“也不能这么说,你不还多?了一个人的车钱饭钱嘛,两个礼拜天跑下来,至少也花了好几十块,本来你也可以赚两百多?的,三千块的两百多?,将近百分之?十,已经是蛮多?的了吧?我舅舅舅妈他们上班一个月才挣两百块。”

斯南摇头:“不,就是我上他的老当了。没关系,一回生二回熟,现在批发市场的价钿我覅太清爽,他这次开?得好,下次肯定还要开?,我就先?调查价格再跟他谈,至少要赚百分之?二十,不然白辛苦了。”

知?耻而后勇,陈斯南对于自己?处在家庭成员赚钱能力的鄙视链末端十分不甘心,信誓旦旦要一雪前?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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