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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声凛冽之中, 叶悯微眸光微动,却仿佛更加茫然了。

凤凰令飞行迅疾,风驰电掣间他们便越过山林与大陆, 身下的景象变成茫茫海洋。这片海面十分平静, 微波荡漾, 月光照得大海波光粼粼。

叶悯微与温辞悬在深海之上, 四面望去均是不见边际的墨色。包裹着叶悯微的岩水灰烬便倾泻而下,铃铛响声纷乱间,温辞也把引入梦魇之中的灼热岩浆灰烬放出来,和凤凰令带来的熔岩汇聚在一起,灌入海中。

海上瞬间蒸腾起巨大的水汽,弥天而上, 仿佛整片海都被煮沸。熔岩与灰烬带着刺鼻的气味铺天盖地地倒进海里, 被白色蒸汽盖成一片苍茫。

吞鱼圆环还在源源不断地吸入崇丹山的岩浆, 于是叶悯微这里也源源不断地涌现新的岩浆与灰烬,一刻不停注入海洋里。温辞很快收回手,三十几个梦里的东西被他倒了个干净。他将借来的梦魇一一归还后,终于出现一丝疲惫神色, 半合着眼睛, 懒懒地靠着叶悯微的肩膀。

叶悯微只是目光灼灼地望着那海面,她巨大的火焰羽翼照得天地明亮,照得她眼睛亮得发烫。水气扑过她的面庞, 在她灼热的翅膀烘烤下很快消失不见。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天际有一丝蒙蒙发亮的时候,这倾泻而下的岩浆与灰烬终于停住, 不再有新的涌现。

叶悯微轻声说道:“火山停下来了吗?”

大海被白色的水汽覆盖着,依稀能听见翻涌的声响, 雾气稍稍散去之时,只见海中出现了一座新的岛屿。

它焦黑而了无生机,或许仍旧炽热着。

不过再过上几十年,上面也应该会长出一片郁郁葱葱的花草树木,就和这周围其他的岛屿一样。

朦胧的晨光之中,叶悯微低头望向温辞,她说道:“我成功了吗?我救了他们?”

她眼中闪烁着一种温辞很少看见的,执拗又欢欣,然而又迷茫的光芒。

温辞点点头,他懒懒地笑了一声,说道:“怎么,你这是想要我称赞你?”

叶悯微抿着唇,只是看着他不说话。

温辞被她这么看着,逐渐有些不自然起来。他最终转过头,清清嗓子说道:“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干得漂亮,不愧是你叶悯微。”

于是叶悯微的嘴角轻轻地勾起来,欢欣盖过了茫然,浮在她眼睛的最上面。

蒙蒙发亮的海上,燃灼的巨大羽翼振翅之间发出震耳欲聋的啸鸣声,风一般地转头离去。波涛逐渐平息的大海中,焦黑的新生岛屿安静地屹立,周遭水雾弥漫。

明亮的羽翼背对太阳升起的方向,一路落下火星,向着黑暗深处飞去。

风声凛冽,叶悯微紧绷的心弦终于放下来,陌生的感觉交缠着填满胸腔。

她不是因为答应了宋椒才救人的,她是因为想救人,所以才答应宋椒的。

她从来与死亡相安无事,这是她生平第一次起了同它斗争的心思。即便死亡无可畏惧,可她还是不想把这座镇子、这些人让给它,仿佛是那总在躺椅里打盹的孙婆婆对于女儿的执念一样。

她不希望她在世界的这头,看不见他们的身影。她也不希望他们之间竖起高墙,互不相见。

她也不明白这种希望的意义何在,奇怪的是,她觉得开心。她那在听到甄元启的话之后,便阻塞不畅的呼吸因此重新舒缓起来。

然而此刻心怀喜悦的叶悯微还不明白,人生第一次尝试的事情,多半都会惨痛而败。

即便是万象之宗也不能幸免。

一盏茶的时间过后,穿过层层白云,他们看见了崇丹山。

映入眼帘的是大片焦土。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尘埃,如乌云坠地。宁裕已经被完全掩埋,岩浆灰烬摧毁了所有树木、屋舍、街道与楼阁,举目望去尽是灰黑烟灰与凝固的熔岩,热气炙烤,犹如人间地狱。

凤凰令燃烧的羽翼垂下,仿佛和它的主人一样震惊而无措,只能从炽热烟灰中保护着叶悯微与温辞。

死寂的废墟之上,叶悯微与温辞是仅有的活物。

温辞震惊无言,他睁大眼睛看着满目疮痍,怔忡片刻后立即伸手去召集死梦。

在天色尚未大亮的最后一点时间里,焦土之中掩埋的所有死者遗梦骤然升起,朝温辞汇聚而来。

那些死梦如一缕缕白色烟尘,又像是黑色风暴中的洁白羽毛,与灰黑的尘埃交杂围绕着温辞与叶悯微旋转,竟有百余缕。

温辞食指一挑,从这些白烟中飞出一缕死梦,缠绕在他戴着金色指环的手指上,继而在空中弥散出一片模糊的画面。

这模糊的画面里出现了他们熟悉的人。

是宋椒。

所谓死梦,是死去之人弥留之际,脑子里闪过的这一生回忆的碎片。温辞收到了宋椒的死梦,这便意味着那个刚刚还生龙活虎的,抹着眼泪请求他们救人的少年,此刻已在九泉之下。

宋椒是毫无防备地被人从背后一刀捅入后心,倒地毙命的。倾斜的画面里,他只看到一双寻常的夜行黑靴,那人拿起吞鱼圆环便离开,他甚至没有看到凶手的眉目。

那时火山的轰鸣已经逐渐微弱,剩余的岩浆失去了入口,赤红明亮地顺着山流淌下来。画面里宋椒的胳膊不停地挣扎,手指抠在泥土里,仿佛想要借一把力气再站起来似的。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岩浆顺着山体涌入宁裕,烧起滚滚浓烟,焚烧与硫磺的味道铺天盖地。

他的手臂渐渐失去力气,然后他哭了。

也不知道他是为了什么在哭泣,泪水模糊了视线。他的意识里出现他上山前见到的那些还没来得及离开的人,出现他苍老无依的婆婆,出现了温辞与叶悯微,还出现了一只非常美丽的雾气幻影般触不可及的白鹿。

“快跑啊……快跑……”他低声说。

“婆婆……婆婆……”

“要把……灵器还给神仙……”

他絮絮叨叨地,语无伦次地说着什么。

他眼前又出现他一年四季不断生长,等待收获的庄稼,他去镇子上时遇见的药房掌柜家的姑娘,小时候最喜欢吃的甜糕。所有画面杂乱无序,最终归于空白。空白深处出现他的父母,他们的眉目间毫无岁月的痕迹,一如他儿时仰望的年轻模样,满面笑容地向他伸出手来。

他们说想念他。

宋椒抠入泥土里的手指渐渐松开,他像所有久违地见到父母的少年一样,嗫嚅道:“爹……娘………”

画面暗去。

这个短暂的死梦终结于此。

温辞逐渐捏紧拳头,血气翻涌染红他的眼睛,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在这荒凉之地,尽是起伏的焦土,连绵的荒芜与死寂,死者与犯人都不可见。

“是谁……是哪个畜生杀了宋椒!”温辞一字一顿道。

“这是火山!想灵器想疯了吗!?难道吞鱼术是救你大爷的狗命的药引子不成!性命良心都丢到脑后,害死数百人也在所不惜!?你这个猪狗不如的畜生,老子要把你千刀万剐!”

铃铛声响得杂乱,满天死梦震颤,终于随着天明而陨落消散,只余温辞的怒吼声在焦土之上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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