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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掉花洒,骆静语擦干身体和头发,从淋浴间里走出来。

他穿上衣裤,对着镜子打量自己的脸,心里想到任导演说的事儿——这张脸可能会出现在电视屏幕上,还有欢欢,一整集呢!是以前想都没想过的事。

他还是顾虑重重,回到卧室,看到占喜懒洋洋地靠在床头玩手机,礼物趴在她身边,霸占着他的位置。

骆静语走过去爬上床,小猫躲开了,却没下床,还是黏在他身边。

自从他俩开店后,礼物白天都是一个猫在家,他俩回家后就变得很黏人,都不挑了,连占喜都黏。他俩也习惯了礼物在床上和他们一起睡,除非是做游戏时动静太大,礼物不得不被赶走,小猫也不记仇,等他们做完游戏又会巴巴地跳上床,贴到骆静语的那一边。

占喜放下手机对骆静语打手语:【趴下,我给你按摩一下。】

这几天在造物节上他很辛苦,每天从早到晚伏案工作,肩颈的确不太吃得消。骆静语乖乖趴下,占喜就帮他按摩起肩背上僵硬的肌肉来。

他背对着她,占喜自然不会说话。骆静语的脸颊贴在枕头上,心里想了许多,琢磨着要不要和欢欢聊聊,又想这几天她也很累,不如先休息一晚再说?还有,见到徐卿言后他就想到了上次和徐老师的谈话,那件事还一直没和欢欢说……

肩膀上的肌肉在逐渐放松,骆静语不知不觉闭上了眼睛。这时,占喜拍了拍他的背,整个人压到了他背上,抱着他亲了下他的脸,骆静语笑着睁开眼睛,翻身看她,占喜笑嘻嘻地说:“我以为你睡着了。”

骆静语摇摇头坐起身来,靠在床背上看着她。

礼物喜欢这样的氛围,自得其乐地趴到了骆静语腿上,舒服地眯了眯眼睛。

占喜盘腿而坐,歪着脑袋也眯了眯眼睛,问:“你在想什么?”

骆静语指了一下她后打手语道:【累?睡觉?】

“不聊聊吗?”占喜凑过去一些,学着小猫的姿势趴在他身上仰起脑袋,“我可能睡不着,白天太兴奋了。”

其实骆静语也睡不着,从上海回来后一直有心事,只是因为筹备造物节的事,一个多月了也没想好怎么和占喜说。

占喜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他心有所思,只是他不说,她也猜不到具体内容。

骆静语就是这么个人,很难随时随刻、无所顾虑地表达自己的想法,习惯把事情藏在心里。

店里的员工刚和他接触时都以为他性格高冷,脾气虽好,却不易交心。只有占喜知道,这是他自我保护的一种方式,就像他以前出门总是戴口罩、双手揣兜那样,他不善于和陌生人交往,只能用沉默的黑色来隐藏自己的情绪。

实际上,他是个超级温暖又善良的人,仔细看看他的眼睛就会知道,那双眼睛里从无戾气,眼神清澈又温柔,如果没有保护色,占喜觉得骆老师能被任何人捏扁搓圆,还不会生气。

她对他打手语:【聊聊吧,反正明天可以休息,我和岳奇说了我们明天不去店里,有事他会联系我。小鱼,今天见了任导演,你好像对她说的事不感兴趣?】

骆静语问:【你觉得好?】

占喜努努嘴:【我的想法是,可以考虑,还没想到坏处。】

骆静语抿着嘴唇看她,一会儿后才抬起双手比划:【欢欢,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分手了怎么办?】

占喜:“……”

她真没看出来骆静语是个悲观主义者啊!两个人恋爱谈得好好的,怎么会想到分手?

占喜倒也没生气,耐心地问:【你的想法,和我说说?我没想过分手。】

聊这么严肃的话题,骆静语不想再靠躺着,拍了拍占喜的胳膊示意她从他身上起来。

礼物也被赶开了,不高兴地窝在一边“围观”两脚兽们的谈话。

骆静语和占喜在床上面对面坐着,很认真地打手语:【我和你现在在一起,是很好,可以拍片。但是以后我们万一分手,这个片子它不会消失,我没关系,对你,很不好,这不是微信和微博。】

他指指床头柜上的手机,眼神都带着点儿悲意:【朋友圈可以设置时间,不让人看,微博也可以删除,我们的照片都能藏起来。两个人分开后可以消除掉所有在一起过的证明,只要自己不说,旁人不提,时间越久影响就会越小,就和你的哥哥一样,可以尝试新的感情。但是拍片子不是!那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事情,片子它永远都在,一年两年,五年十年,可能二十年后都还会有人找出来看。片子上我和你是恋人关系,这不是电视剧,你也不是演员,这是真的纪录片,如果我们分手呢?你谈了新的男朋友,和他结婚了呢?做妈妈了呢?你的老公和小孩再看到这个片子,看到我,你老公的家人看到这个片子,他们会怎么想?会不高兴!没有人会高兴,如果因为这个片子让你的生活不幸福,我肯定不愿意拍。】

占喜和骆静语在一起一年半,对于他的手语表达习惯早就烂熟于心,现在的他们沟通上真的一点障碍都没有了,她可以看懂他所有的话,看完这一大串手语后不得不感慨,他想得……可真长远啊。

只是占喜满脑子都是困惑:【你说的有道理。可是,为什么我们会分手?我们都没有吵架,为什么你会觉得我要谈新的男朋友,还和人结婚生小孩?小鱼,你不想和我结婚吗?】

怎么会不想啊?

骆静语做梦都在想,但很多事真的不是由他说了算的。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双手抬起又放下,抬起又放下,数次后才鼓足勇气比划道:【欢欢,我想和你结婚,但我不能自私,我可能做不了爸爸。你想想星星,星星很可爱,可是他听不见,我绝对不会让我的小孩听不见,只要他有一点点听不见的可能,我就不会去试。】

星星就是骆晓梅的孩子,已经半岁了,长相结合了骆晓梅和高元的优点,能吃能睡,特别爱笑,哭起来也很大声。高元的妈妈把他抱去公园里玩,人人都说这是个健康漂亮的小男孩,没人能猜到他其实耳朵听不见。

占喜明白骆静语的顾虑,一直都明白,可是现阶段的她从没想过会因为这个原因而和骆静语分开。他们走到一起那么不容易,连她的妈妈都同意了这段恋情,他怎么能如此悲观?

占喜的手语也打得重起来:【我说过,结婚不是非要生小孩!还有,星星可以做人工耳蜗,医生说了,他能听到声音,能学会说话。】

骆静语不停地摇头:【就算星星做了人工耳蜗,和普通孩子还是不一样的,他说话,也不会像普通孩子那么好,他长大,很多工作还是做不了。】

他伸手摸了摸占喜的脸颊,眼神哀哀的,【欢欢,你现在还年轻,觉得结婚了可以不要小孩,等再过几年,你的想法变了怎么办?我姐姐和姐夫结婚时也说好了不要小孩,后来他们的想法就变了。我们家……运气真的很不好,就跟被诅咒了一样。我爸爸其他的表兄弟姐妹,很多家庭都生了健康小孩,只有我们家,几十年了,从我奶奶,到我爸爸,到我和姐姐,又到星星,四代人了,全部是聋人,一个健康的小孩都没有!我不可能去赌,还是用你的身体去赌,这件事我很坚持,永远都不会改变。】

占喜不知该怎么去说服他,这件事像是陷入了一个死结。看小鱼的意思,不解决孩子的问题,他就不会同意和她结婚。那要怎么解决孩子的问题?她都说了愿意不要小孩,他又怕她反悔,不相信。

她要怎么去让他相信?嘴巴说说肯定不行,这本来就需要时间来证明。占喜还没满二十五岁,仔细思索,觉得骆静语的忧虑不无道理,她现在是可以接受不要孩子,可五年后,十年后呢?

占喜自己都说不准,心里只明确一件事,她爱骆静语,不能接受和他分开。

她的男朋友不会说话,总是安安静静地看着她,唇边带着笑。

在他身边,她特别特别安心,说话做事自由自在,心里想到他都能笑出来。

占喜不知道别人谈恋爱的具体情况,罗欣然和皮皮虾分分合合,好的时候你侬我侬,吵起来就跟翻了天似的。

而她和骆静语不一样,他们之间有一种难以形容的默契,很多时候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知道彼此的心意。

他们从无猜忌,更无争吵,做什么事情都有商有量。就算骆静语不在她身边,她都对他充满了信任,还有浓浓的思念。

话题似乎有点跑偏,占喜决定抽丝剥茧,用手语问:【小鱼,我觉得,我们是不是可以去医院咨询一下,问问医生,有没有别的办法可以帮到我们?我知道姐姐也求助过医生,但这是我们自己的事,我们不能光用姐姐的经验来做参考,必须要自己去问问。现在的医学技术很发达,也许会有别的办法。就算没有,我真的不是骗你,我爱你,可以不要小孩,我没想过和你分手。】

骆静语看了她好一会儿,回答:【徐老师和我说过一种可能。】

占喜问:【什么?】

骆静语拿起手机打字给她看:【试管婴儿。】

占喜当然知道试管婴儿,不过在她的印象里,这种技术是为那些在自然受孕上有困难的夫妻服务的,一时也不明白试管婴儿技术能怎么帮到骆静语。

她还抓到了一个重点——徐老师对骆静语说的。

这意味着骆静语和徐老师聊过这个话题,关于孩子和婚姻。怪不得从上海回来后,小鱼就有点儿古怪,在袁思晨的婚礼上会那样子看她,都不知道他想这事儿想了多久,一定很烦恼吧?

占喜释然了,夜已深,也不打算上网查查试管婴儿的事,对骆静语比划道:【既然是徐老师说的,总有道理,那我们过些天就去医院问问吧,我和你一起去。小鱼,我知道这件事对你来说很重要,可其实它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重要,我也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脆弱。很多事,我愿意和你一起扛着,你不要压力太大,我以为,你都懂的。】

骆静语的确是懂的,只是他和占喜的立场不一样,当问题是出在他身上,还是基因上的问题,不是努努力就能解决,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太过让他沮丧。

和占喜在一起时间越久,越觉得她好,越爱她,就越彷徨,越害怕,害怕……失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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