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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能看到你,就还好。”赵醒归说实话,“也就一个来月,很快就过去了。”

“我……”卓蕴转头看他,“我买好机票了,八月十五号从上海飞。”

赵醒归的眼神黯淡下来,好快啊,只剩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他说:“哦。”

“我十二月初就会回来。”卓蕴絮絮地说着,“这几天我对作品集有了点想法,买了画架和一些颜料纸笔,这两天会寄到,走之前,我想完成第一幅作品。”

赵醒归问:“是什么?在病房画吗?”

“对,在病房画。”卓蕴说,“画你,反正你躺着也是躺着,就给我做模特儿吧。”

赵醒归很吃惊:“啊?我现在没头发的!”

第二天,范玉华和边琳、赵相宜一起来医院探望过赵醒归,下午三人就飞回了钱塘。范玉华对卓蕴说她要在钱塘待几天,处理一些工作,之后再回来。北京这边只剩下苗叔、史磊和卓蕴三人,范玉华让卓蕴全权处理赵醒归的事,有做不了主的就给她打电话。

卓蕴说到做到,等妈妈离开北京后,她又开始全天候地待在医院,架起画板,绑起头发,以赵醒归为模特儿画起人像画。

在病房,她只画素描,不用颜料,经过几个月的画室练习,卓蕴不再手生,拿着笔坐在窗边,看一眼画纸,又看一眼病床上的赵醒归,窸窸窣窣地画起来。

苗叔和史磊都不会去打扰她,说话做事静悄悄,赵醒归一直安静地躺着,床背摇高20度,歪着脑袋看向卓蕴。

七月的热意被窗子挡在室外,只有阳光洒进病房,在赵醒归脸上投下一片明暗阴影。他是个最听话的模特儿,一动不动,还不说话,只有眼睛在轻缓地眨动,视线始终凝固在卓蕴身上。

那几天,病房特别安静,少有人声,赵醒归听着卓蕴的笔触声,看着她认真的表情,心里突然就生起一股满足感。

他喜欢这个样子的卓蕴,那么美,那么执着,又那么自信。

是他倾慕的女孩。

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知道未来发展的方向,在心里有着明晰的规划。

他怎么可能不放她出去?他自己都是个在追梦的人,爸爸教过他,要尊重别人的每一个梦想,大的,小的,天马行空的,微不足道的,每一个都要尊重。

更何况,那是卓蕴的梦想。

她会不要他吗?有可能,但那又有什么关系?

他们都还年轻,年轻人要的就是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不能瞻前顾后、畏首畏尾。他的人生掌控在自己手里,卓蕴“要不要他”纯属无稽之谈,他爱她,她也爱他,这不就行了吗?

谁说他们这个年纪不懂爱?谁说青春年少时的恋爱一定会失败?

赵醒归不信邪,以前打比赛,他就从来不怕输球,不管对手再强大,拿过再多的好成绩,他都不怕,每次都是拼尽全力去打,还要鼓励队友,让他们不要灰心,比赛还没结束呢。

如果人生是一场漫长的篮球赛,他现在是处在什么位置?

还没到中场休息吧?

只是在第一节 ,他遭遇了一些困难,后面还有第二节、第三节、第四节,没有打到最后,谁能说他一定会输?

他都还没开始发力,现在只是暂时地休整,只要他死不了,就算跌倒再多次,也会重新爬起来,继续比下去。

——

八月初,赵醒归终于被允许从病床上坐起来了,他在苗叔和史磊的帮助下转移到轮椅上,心情特别好,让卓蕴推着他去走廊上溜达。

“我好想洗个澡。”赵醒归已经一个月没洗澡了,每天只能用热水擦身,觉得自己脏得不行。

卓蕴说:“你就别想啦,等回钱塘再洗吧,我们也不嫌弃你。”

赵醒归摸摸自己的小腹,很是遗憾:“腹肌都没了。”

卓蕴说:“再练回来呗。”

赵醒归回头看她:“卓老师,你说,等你十二月回来,我会不会比现在好一点?”

“会,一定会!”卓蕴对他比“V”,“搞不好你能站起来了呢!”

“不敢想。”赵醒归又把脑袋转回去,他好久没坐轮椅了,背脊靠着靠背都不太习惯,摸摸腿说,“还是一点感觉都没有,怎么站得起来?”

卓蕴说:“你不是有那个外骨骼机器人嘛,回去多走走,多练练,把腿上肌肉练回来一点,你腿太瘦了,有感觉了你都没力气站起来。”

赵醒归觉得她说的有道理,想着回去以后,的确要每天用外骨骼机器人练练走路才行。

八月十号,赵醒归被拔掉尿管,获准出院,带着一大堆药品回钱塘休养。

一行人依旧坐高铁商务座,地面小交通用的是救护车,因为赵醒归还是不能久坐,大多数时候都要躺着。

长途奔破一整天,他们终于回到紫柳郡C2小楼,赵醒归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苗叔帮他放水、护着他下浴缸,足足给他抹了三遍沐浴露、两遍洗发水,他才算满意。

躺在浴缸里,赵醒归心里有点儿失望,直到现在,手术的效果都未呈现丝毫,右腿的发麻迹象倒是依旧存在,发作频率还越来越高。医生说这很正常,是个好现象,等再休养一个月后去钱塘的医院做个复查,如果有特殊情况,也可以考虑再去北京。

潘姨在会客室对卓蕴抱怨不停:“我真的要崩溃了!四只仓鼠!四个大房子!那么热的天,多臭啊!两三天就要给它们搞一次卫生,还要给它们弄吃的喝的,每天晚上做梦都听见‘叽叽叽’的声音,哎呦呦,臭小子总算回来了,以后让他自己弄!哼!”

卓蕴笑得肚皮痛,没多久,赵醒归神清气爽地坐着轮椅出来了,潘姨又对他发泄一通,气呼呼地下了楼。赵醒归努努嘴:“仓鼠这么可爱,我以前给它们打扫卫生,一点也不会不耐烦。”

卓蕴看着那四栋仓鼠别墅,想起一件事来:“对了,你的乌龟呢?”

赵醒归看着她:“啊!对哦,我的乌龟呢?”

两天后,卓蕴顶着潘姨的唠叨,从花鸟市场给赵醒归带来一只小乌龟,养在玻璃缸里。

那是一只很小的中华草龟,龟壳只有鸡蛋那么大,赵醒归把玻璃缸放在茶几最后一块空地上,弯着腰用手指戳戳龟壳,小乌龟脑袋和四肢都缩在壳里,不出来。

“它是个男生,你给它取个名吧。”卓蕴说。

赵醒归想了想,说:“它叫‘酒酒’。”

卓蕴:“数字那个‘九’吗?”

赵醒归摇头:“不是,喝酒那个酒。”

卓蕴:“为什么要叫‘酒酒’?”

赵醒归抬头看她:“因为我的名字,你还记得那首诗吗?津头闻别语,三载以为期。安得中山酒,醒日是归时。”

卓蕴不懂:“中山酒?”

赵醒归嘴角含笑:“中山酒是一种仙人酿的酒,说是能一醉千日。”他指指那只缸里的小乌龟,“怎样才能得到仙人酿的中山酒?喝醉了,一觉睡醒,你就回来了。”

卓蕴啪啪鼓掌:“哇,赵小归你好有文化!”

又过了两天,一个很普通的早晨,天气依旧炎热,卓蕴告别边琳和赵醒归一家人,坐车去上海,带着行李登上了飞往纽约的国际航班。

赵醒归没法去送她,那一整天,他就一个人待在三楼房间,躺在床上发呆。

床头柜上竖着一幅框着相框的素描人像,是卓蕴送给他的七夕礼物,也是她申请来年本科课程的第一幅正式作品。

画上是一个年轻男孩,剃着寸头,穿着条纹病号服,靠躺在病床上。

他脸庞消瘦,五官立体又精致,抿着唇,眼神格外温柔。

赵醒归不知道,卓蕴的作品集里还要写一些简介,这第一幅作品,她用英文写了很大一段话,到时候会一起交上去。

——这是我的男朋友Mikey Zhao,今年十八岁。

他是一名截瘫患者,要靠轮椅行动,这幅人像素描是我在病房为他创作的,当时,他刚经历过受伤后的第三次手术。

我能来申请贵校的室内设计课程,勇气都是来自于他。他受伤时只有十六岁,曾经也经历过迷惘和绝望,但他走出来了,现在正在努力考大学,课余还在轮椅篮球队打球。

他教会我生命的真谛,人有无数种活法,活得漂亮不仅仅是因为华美的衣饰、精致的妆容、体面的学业和工作,更重要的是一种态度。哪怕坐在轮椅上,他依旧活得漂亮、从容、潇洒、自信。

他是我的偶像,不是那种写在书上、活在电视里、见得到摸不到的偶像,他真实存在,是会与我牵手、亲吻、拥抱的偶像。

他不会知道他对我的影响有多大,这个比我还小三岁的男孩,是我人生路上的启明星,将永远照亮我前方的路。

当然,我也愿意一直陪伴着他,与他一同往前走。

他的中文名字很有意思,来自于中国的一首古诗:安得中山酒,醒日是归时。

意思是说,怎样才能得到一壶中山人酿的美酒?可以一醉千日,醒来后,就是归来的日子。

我不惧怕与他分离,因为我知道,他在大洋彼岸思念着我,终有一天,我会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