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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暂时离开钱塘。”梁军说,“我们会协助你办理手续,学籍依旧留在五中,你先避避风头,换一个城市,换一个名字,直到你高考为止。”

蒋赟脱口而出:“我不要!”

隐姓埋名,背井离乡,这种事他想都没想过,怎么可能会愿意?

犯罪的是那些坏人,为什么要他来承担这样的后果?

就像章翎说的,好人为什么要怕坏人?

他就是报了个警,帮助警察破获大案,他什么都不知道啊!那个姓葛的是傻逼吗?就算把他弄死了,那人除了爽,又有什么好处?

梁军说:“我们会保护你,但不可能二十四小时盯着你,你很有可能会遇到危险。”

蒋赟一撇头:“我不怕!难不成他还能杀了我吗?”

梁军叹气:“也不是没可能。”

蒋赟吃惊地看着他:“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啊?他就算杀了我他的货也拿不回去啊!”

梁军说:“很简单,可以威胁、恫吓警方。”

蒋赟瞠目结舌。

梁军双手交握,缓缓地说:“蒋赟啊,我知道你不害怕,那你有没有想过,你身边的人,也有可能会因为你而遭遇危险。”

这句话像一把刀,直戳蒋赟的心窝,他想起章翎,还有章老师和杨医生。

两次了,是的,他已经两次让章翎遇到危险。

那些坏人能找到他,自然也能找到章翎,他们知道章翎住在哪里,如果他继续待在章翎身边,她真的会一直处在危险中。

啊……章老师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吗?

蒋赟不怕坏人的打击报复,却极度害怕章翎父母对他失望。

他慌乱起来,心想,完了,章老师和杨医生知道后,一定会对他大失所望。他食言了,没有完全断绝与那些人渣来往,他去过烟雨人间,还去过讨债现场,他曾经和那些吃枪子儿的人渣坐在一个包厢,看他们喝酒吹牛,和姑娘搂搂抱抱……

这些事,章老师和杨医生是不是都会知道?

蒋赟感到恐惧,脸色逐渐发白,双手抚上脸颊搓一搓,也不顾伤口疼痛,他茫然地问:“可是,我能去哪里呢?”

梁军说:“去你……”

蒋赟裤兜里的手机突然振动起来,他拿出来看:“我姑姑?”

梁军没再继续往下说。

这么晚了,姑姑给他打电话,蒋赟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接起来:“喂,姑姑。”

蒋建梅说:“蒋赟,你放学了吧?”

蒋赟:“嗯,放学了。”

“那个……和你说件事。”蒋建梅一张嘴就开始哭,“你奶奶……前些天,上个礼拜二吧,非要出门走走,我拦不住。那天刚下完雪,路上很滑,她出门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盆骨骨折,还、还磕到了头……脑、脑出血。”

蒋赟听着,居然很冷静:“然后呢?她现在怎么样?”

蒋建梅哽咽着说:“当时被路人发现,送到医院抢救,这一个多礼拜一直在抢救,就……姑姑已经花了好多钱,好几万,那个……姑姑真的是没办法了,医生说就算救回来,估计人也醒不过来了,就和植物人差不多。所以……蒋赟你不要怪我,真的你不要怪我,姑姑实在是没办法了,姑姑家里很困难,我、我刚签字了……放、放弃抢救……”

蒋赟疯了,真的疯了,手机都快被他捏爆,他对着手机大喊:“不要!不要!不要签字!姑姑不要签字!我求求你不要签字!我去找钱,我马上就去找钱,我去找翟丽,我问她借钱,你不要签字!求求你让奶奶活下去……我求求你让奶奶活下去……”

他再也坐不住,整个人滑下椅子、跪在地上,左手撑着地,右手捏着手机,眼泪早已漫出眼眶,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梁军站在他身边,听他说话就知道事情的大概,想去抢手机来通话,蒋赟哪里肯放,狠狠推了他一把,依旧在那里哭喊:“姑姑我求求你不要签字,求你了!我是她孙子,我能找钱救她,她会好起来的,她会醒过来的,我来照顾她,你信我,你信我,求求你不要签字……”

蒋建梅“哇”地大哭起来:“我已经签了!我已经签了!蒋赟,你奶奶她……刚刚没了。”

手机“咚”地落地,蒋赟一头栽在地上,整个身体缩成一团,剧烈地颤抖。梁军去扶他,被他一脚踢开,这个见惯生死的铁血男人只能沉默着站在一边,让少年自行消化、自行疗伤。

半晌后,蒋赟仰起脖子,发出一声困兽般的巨吼:“啊啊啊——”

3月7日,星期五。

迟到的春雷在凌晨终于炸响,初春季节的第一场雨也随之落下。

蒋赟没有来上学,章翎给他发出无数条消息,他都没回。

同学们问她,蒋赟怎么没来?章翎说她也不知道。

她偷偷去问陈涛,陈涛说蒋赟家里有事,请假了。

放学后,章翎想去袁家村找蒋赟,一出校门就看到章知诚撑着伞等在那里。

雨水淅沥,章翎收起伞钻到父亲伞下,章知诚揽过她的肩,揉揉她沾上雨水的头发,柔声说:“翎翎,我们回家。”

3月8日,星期六。

蒋赟依旧请假,依旧失联。

章翎偶尔回头,只看到郭骏骁托着下巴、孤单地坐在座位上。

3月9日,星期日。

章翎去费老师家上声乐课,费老师捧着热茶迎接她,好奇地问:“咦?小蒋没来吗?”

章知诚说:“嗯,小蒋今天有事。”

下课后,章翎跟着章知诚去眼镜店,取来新配的眼镜,回家后,两人在小区门口的蛋糕房,拿到那个早就订好的生日蛋糕。

蛋糕是巧克力口味,因为章翎在蒋赟吃自助早餐时发现,比起其他口味,他似乎更喜欢巧克力蛋糕。

鞋子没买成,章翎依旧不知道蒋赟的脚有多大,一家三口坐在桌边,默默地吃着这个生日蛋糕,而它的主人,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下午,章知诚找章翎谈心,在她的房间。

章翎抱着那只愤怒的小鸟,坐在飘窗窗台,章知诚坐在椅子上,说:“翎翎,你有什么心事可以和爸爸说,不要憋在心里。”

章翎问:“爸爸,你怪蒋赟吗?”

章知诚一时语塞。

章翎已经从父母那里了解到事情的大概经过,当然,警方破案的细节,夏云没有多说。

良久,章知诚说:“翎翎,你要知道,我已经没有爸爸妈妈了,也没有兄弟姐妹,你和你妈妈是我的全部。你还没有长大,我是你爸爸,我的责任就是要好好保护你,如果有人让你受到伤害,我不会原谅他。”

章翎说:“可是,我不觉得蒋赟有错。”

“他没错吗?”章知诚的声音大起来,“他第二次让你遇到危险了!生命危险!他没有把这些事告诉我们,没有问过我们应该怎么处理会更恰当,他一个高中生,逞什么能?如果他和我说了,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

章翎苦笑:“爸爸你真有意思,蒋赟的朋友被坏人敲诈,他自己去解决,你说他应该报警。后来,他碰到他师兄,知道他们在犯罪,他报警了,你又说他逞能。那他到底要怎么做,你才会满意?”

章知诚厉声道:“我是要求他不再和那些人来往!他没有听!如果他和那些人断绝关系,怎么会有这些事发生?他就是不信任我们!”

“爸爸,不是这样的。”章翎说得很慢,“蒋赟不想让你们知道这些事,不是不信任你们,而是……他害怕说了以后,你们会不再喜欢他。我觉得,你自己也清楚,他就是想全都自己扛下,不想让我们家也牵连进去。可是爸爸,那个人是他在武校时的师兄,他们小时候同吃同住,相处过五年,你让他一见面就和人绝交,是很难的。他后来,也慢慢的不和对方来往了。”

说这些话时,章翎心中很难过,父母对蒋赟的确是以诚相待,好得没话说,但蒋赟毕竟不是他们的亲生孩子,章知诚和杨晔在教他做人的同时,对他其实也有要求。

章翎可以在父母面前胡搅蛮缠,理所当然地撒娇、讨东西,甚至偷奸耍滑,蒋赟可以吗?肯定是不可以啊。

他就像是一片浮萍,无根无系,从小没被人善待过,好不容易碰到对他好的章知诚和杨晔,他便抓得很紧,想要做到最好,得到他们的认可,不想让他们的心血白费。

可是,他的经历、家庭情况、生活环境那么特殊,注定了他会认识一些三教九流的人,一边是温暖宽厚、家庭和睦的章家,一边是一直纠缠着他的糟烂过往,他真的已经拼了命地在往光明之处攀爬,偶尔的一次疏忽,怎么能抹杀掉他一直以来的努力?

章翎了解蒋赟,在这件事上,她坚定地支持他。

章知诚沉吟片刻,像是下定决心般,说:“翎翎,有件事,陈老师和我说了,我一直瞒着你。”

章翎眼睫一颤,问:“什么事?”

章知诚低下头,语气沉痛:“蒋赟的奶奶,周四晚上,去世了。”

这个消息是章翎不能接受的,她倒吸一口凉气,从窗台上跳下来,急问:“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去世的?”

“陈老师也不清楚,好像是意外摔跤导致的脑溢血。”章知诚说,“蒋赟这几天请假,可能是要处理他奶奶的后事,他姑姑会把他奶奶的骨灰带回来,葬在钱塘。”

章翎身子都抖起来了,眼睛一眨,眼泪就掉下来,拉住章知诚的手臂哀求:“爸爸,我想见蒋赟。”

“现在还不行。”章知诚很干脆地拒绝她,“他现在不住在袁家村,警方会保护他的安全,他住在哪里,没人知道。”

章翎哭着说:“奶奶没了……那蒋赟怎么办?追悼会呢?还办吗?我们连追悼会都不能参加吗?奶奶对我很好的……”

章知诚起身把女儿搂到怀里,温柔地摸着她的脑袋:“翎翎,这些事,大人们会帮蒋赟处理的,你暂时先不要管,好好上学,不要担心,我会和陈老师保持联系,有蒋赟的消息,一定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