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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知诚担心地问:“需要爸爸陪你吗?”

“不用。”章翎说,“我想自己待一会儿。”

她在第四医院公交站台下车,章知诚把车开走了。

章翎在站台上站了一会儿,才转身往天桥走去。

天桥下的报刊亭已经不见了,整个亭子被拆除,只在地上留下一点痕迹,章翎知道,现在智能手机普及,买报纸杂志的人越来越少,报刊亭这种东西迟早会消失。

她走上天桥,上到平台后回头往下望,记起自己第一次和蒋赟见面,就是在这里。

当时,她站在三、四级台阶上,他站在平地,仰着脑袋傻乎乎地看着她。

三年整了。

章翎走到天桥中段,双臂扒着栏杆,看天桥下络绎不绝的车流。

她刚才哭了好久,现在反倒不想再哭。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现在的这个局面,是不是可以叫做“分手”?

但他们其实没有开始过,有过牵手,有过拥抱,她亲过他的脸颊,他亲过她的额头,除此以外,他们再也没有别的亲密行为。

他们,甚至没有对彼此,说过一句正儿八经的表白,把“一切尽在不言中”玩得炉火纯青。

高考结束了,接下来要干什么?

出成绩,填志愿,等录取通知书,可能还有毕业聚餐。接下去的暑假,原本是章翎最期待的,以为可以无忧无虑地和蒋赟一起玩,让他来家里吃饭,他有很久没吃爸爸做的菜了,他们还能一起出去唱歌、看电影……

她的高中生涯就这么结束了,随之一起结束的还有她和蒋赟青涩的感情。

她感谢他的坦诚,没有找一堆借口来骗她,也没有不告而别,他向她袒露心扉,逐字逐句地诉说他的困扰。

章翎想她果然还是太小了,竭尽所能都没能察觉蒋赟的难处。

他也只有十八岁,吃过那么多的苦,她曾经以为他什么都不懂,是个傻瓜,现在才知道她才是傻瓜,一个从小受尽白眼和欺辱的人,怎么可能什么都不懂?

他其实很早就懂了,只是以为高考还很远,没想到一下子,毕业就到了眼前。

夜深了,眼前的车灯路灯信号灯逐渐模糊,变成一片片彩色光斑,章翎在栏杆上趴了半小时,才默默地往家的方向走去。

在等待高考成绩揭晓时,章翎迎来她的十八岁生日。

高一高二时,她的生日都在上学日,不仅需要晚自习,还处在期末考前紧张的复习阶段,一次都没能在生日当天吃蛋糕吹蜡烛。

她期待过她的十八岁生日,那是高考以后,大家都有空,她对爸爸说想办一场小派对,叫几个要好的朋友一起出去玩,章知诚自然同意。

可是现在,蒋赟不能露面,还和她告别,章翎再也没有过生日的心思。

她在家里草草吃完一块蛋糕,就走回房间。

章知诚和杨晔对视一眼,目光里尽是忧虑。

蒋赟托夏云带来的生日礼物摆在桌子上,是一套小鸟造型的小音响,说是让章翎带去大学,可以听歌。

章翎把一双43码运动鞋交给夏云,说是去年的生日礼物,那天忘记带给蒋赟了。

到此为止,章翎和蒋赟再也没有联系。

——

蒋赟和草花见了一面。

草花毕业了,在一家中餐馆做学徒工,他不像以前那么胖,看着就是个结实敦厚的小伙子,在餐馆后门的厨余垃圾桶边,草花掏出一包烟,问:“赟哥,抽么?”

蒋赟摆摆手,草花很佩服他:“你看着真不像是不抽烟不喝酒的人,我都闹不明白,你怎么忍得住的?”

蒋赟笑:“我本来就不会,忍什么忍?”

“我赌你进大学后会晚节不保。”草花点起烟,也没问蒋赟消失一年多的去向,只问,“你打算去哪儿读大学?现在是不是先出成绩再填志愿?”

“嗯。”蒋赟说,“我应该会去东北那边。”

“跑这么远啊?”草花不太理解,“那边可冷呢,你受得了吗?”

“我向来不怕冷,你不是知道么?”

草花点头:“也是,你上初中那会儿大冬天的毛衣外头就一件校服,全校独一个。”

他上下打量蒋赟:“赟哥,你现在好帅啊,过1米8了吧?”

蒋赟笑着点头:“过了,高考体检1米83,我都没想到我能长这么高。”

草花又问:“你和章翎现在怎么样啊?她也去东北上大学吗?”

蒋赟摇头:“她去北京。”

“那你俩……”

“我和她本来就没什么。”蒋赟指着他,“你别再瞎说啊。”

草花抽一口烟,犹豫着问:“赟哥,你初一时那事儿,后来有没有对章翎说过?”

蒋赟“啪”地拍一下草花后脑勺:“叫你别再瞎说,这他妈都什么年代的事了?我自己都要忘了,还说个屁啊!”

草花喏喏地说:“我总觉得,你应该告诉她。”

“没必要了。”蒋赟仰头看天,“以后,我应该不会回钱塘了,不会再和她有联系。”

草花大惊,问:“你不回钱塘了?为什么?那我呢?你还和不和我联系啊?”

蒋赟转头看向草花,还是没能硬下心肠,说:“我去学校后会办个手机号,到时候我联系你。草花,我把你当兄弟,你记着,千万别把我的号码透出去,谁都别说,答应吗?”

草花连连点头:“赟哥,你一直都是我最好的兄弟,我本来还想着你高考完,我俩能多见见,以后你来这饭馆吃饭,我就算不能给你打折,也能给你加量啊!”

蒋赟哈哈大笑,拍拍他的肩:“有机会的。”

——

六月下旬,高考成绩发布,蒋赟考了631分,几天后填报志愿,他郑重地报了提前批——中国刑事警察学院,侦查学专业。

梁军很高兴,像是已经得到一员大将似的,自掏腰包给蒋赟买了一桶肯德基全家桶作为鼓励,让他好好学好好练,将来绝对大有作为。

蒋赟啃着鸡腿,觉得这位大队长还是在把他当孩子看。

报完志愿后,蒋赟在佟跃东的陪伴下,拿着户口本去接受政审,审核通过后,他收到通知,去A省警察学院进行面试、体检和体测。

体测完全不用担心,考100米跑、1000米跑和推铅球,蒋赟体能充沛,全部高分过。

体检也OK,他视力很好,身上的伤疤虽然吓人,却没受过需要手术的重伤,不影响录取。

面试时,考官问他:“你为什么要报考警校?”

蒋赟端坐在他们面前,从容回答:“我从小没有父母,是被奶奶抚养长大的,生活一直很困难,还经常被人欺负。后来上高中,我认识了一个同学,还有她的父母,她的妈妈是医生,爸爸是老师,他们全家都对我特别好,叔叔阿姨资助我吃饭,免费帮我补课,教我做人的道理。那位阿姨对我说,他们不求我经济上的回报,只希望我能好好学习,长大后有能力了,像他们一样去帮助别的需要帮助的人。如果您看过我的档案,应该知道,我很小的时候被警察救过,长大后又被警察救过,所以,我也想做一名警察,可以制止犯罪,伸张正义,保护老百姓。我认识好几位警察叔叔、哥哥和姐姐,他们都很勇敢,很专业,是我的榜样,我也想成为像他们那样的人。”

七月中旬,蒋赟顺利收到录取通知书,买好火车票,准备离开钱塘去往沈阳,这也意味着,他再也不用梁军提供保护。

临走前,他最后去了一次墓园。

先看过爸爸,给他烧纸上香,小小声地说了几句话,接着就走到爷爷奶奶的墓前。

蹲在墓碑前,看着李照香的照片,蒋赟说:“奶奶,我考上大学了,是中国最好的警校之一,在沈阳。你是不是做梦都没想到,你的孙子以后会做一个警察?”

他自己都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还有,我现在长得很高,可能比我爸都要高,130斤了,你看到我估计会认不出来,你的小崽变大崽了。”

他往火堆里丢进一张张纸元宝,“奶奶,袁家村拆了,爸爸造的房子也没了,我去原址看过,那儿在施工,我不知道要造什么。”

“我明天就要去沈阳了,暑假里会租个短租房,开学后搬去宿舍,寒暑假我不打算再回来,那儿比较安全,不过你别担心我,我现在挺厉害的,一般的坏蛋近不了我身。等我去学校后,会越来越厉害,我也想去参加格斗比赛,指不定也能拿个冠军。”

“还有章翎,就是你说的小妹,我和她断了,你放心,我俩没吵架,说得明明白白后才断的。以前有个讨厌鬼说我配不上章翎,说我什么都没有,和章翎在一起就是浪费她的时间,话糙理不糙吧,我觉得就是这么回事。以前我和她年纪小,什么都不懂,我都没想过她会喜欢我,心里还偷着乐。那会儿我脑抽,还真想过和她谈恋爱,后来,我想到我爸和我妈,就觉得吧……嗐,我这么个人,还是别祸祸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