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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离开了这个小星球,回到了实验室。

然而,当莫亚蒂出生,她却没有选择离开。

‘他们会怎么对待这个孩子呢?’她看着她的孩子想,‘一个An等级的孩子。’

她明白她必须保护他。为了这个被狂热期待的孩子,为了这个生来就背负了十个兄弟姊妹性命的孩子,她还是留在了满是天才与精英的世界。

她被束缚在想要逃离的世界,怀着不甘心的埋怨——如果莫亚蒂不是An,那么她至少可以放心地离开,如果莫亚蒂不是An,那么她可以想尽办法带走她。

「yati,你耽误了我的人生。」

她在笔记里如此严重地指责过莫亚蒂。

滑稽的是,这份指责的背后却是不能传达出的爱。她不能表露这份爱意,她必须伪装得和所有合格的世家母亲一样,否则她会被认为对莫亚蒂的基因等级成长存在干扰风险,会影响在莫亚蒂身上展开的无菌实验。她会被家族删除,如删除一串感染病毒的代码那样,从莫亚蒂的身边消失。

她开始重新穿上白色的外套和黑色的袍,像其他所有人那样,过着修道士般的古板生活。她放弃了定居在这颗小星球上的计划。直到死亡,她才回到这儿,回到她少女时代遐想的梦乡。

「我想要爱你,但我不能爱你。我想要离开,但我不能离开。」

我看着这一页。莫亚蒂也偏过头在看。

现在,我和他都终于明白,为什么被视为复兴世家荣光的他,在能够如此顺利地逃离。每当他的家族侦查到他的踪迹,他的母亲就会想方设法地抹除。在他逃离的路上,始终有一双手在为他遮掩,那是来自母亲的庇护。

不爱你,是为了爱你。不离开,是为了你离开。

“很奇怪,对吧?”莫亚蒂问我,“她说她爱我什么的。”

他说,“我一直以为她恨我。”

“为什么?”我问。

他抱住膝盖,额头抵在膝盖上,侧着脸看我,如同蜷缩起来的婴儿,“我觉得,她想要的孩子不是我。她想要的是那十个被破壁机打碎的孩子。她想要的是那些不合格的完美品,而不是一个无瑕疵的残次品。”

莫亚蒂有这样的想法似乎也无可厚非。他的母亲所表现出来的,总是极为典型的世家母亲,高高在上,遥远冰冷。他在她那儿感受到的,是冰冷的拒绝和遥远的训斥。

年幼的他追上她,想要喊她妈妈,可她总是留下一个背影,消失在房间之后。她的门永远不会向他敞开,一如她永远都不会对他满意。

‘你究竟在做什么,Aquarius?’她总是这么对他说,‘好好使用你的大脑,别去关注那些废物才会有的爱,别去产生那些低级的、没有意义的欲望。’

我望着莫亚蒂,这是我第一次听见他说这样的话。在此之前,谈到母亲,他要么是几句匆匆带过,绝不多言,要么是用戏谑的口吻说点儿讽刺难听的话。

这是第一次,我第一次听见他告诉我不被爱的脆弱、自卑与悲伤。

我没有说话,我伸出手,探向他,将他又一次拢向我的怀抱。这样的时刻,我知道他不需要我的回应,他只是想要倾诉,想要陪伴,想要拥抱。

“为什么她要爱我?”他呢喃,“为什么她要告诉我?”

我拥抱着他,我感受到了莫亚蒂的痛苦。他很痛苦,他曾经坚信,爱和死一样轻贱。为此他死了很多次,也爱了很多次。

可来到母亲的坟墓前,他发现原来这是错的,原来爱和死都不轻贱。相反,它们很贵重。

“姜冻冬。”莫亚蒂喊我的名字。

我低下头,看他,他灰色的长发凌乱,神情破碎。他注意到我的目光,将脸拱进我的怀中,要我别看他。

“我的妈妈死了,姜冻冬,”他说,“我不应该悲伤。”

我抚上莫亚蒂的后脑勺,让他靠在我的肩膀上。他抓着我的衣服,那双纤细苍白的手格外用力。他沉默了许久,许久后,他的手松开了。他再也忍不住,他伛着背,缩起来,躲在我的身边,他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

“我不应该悲伤,姜冻冬。可我在流泪。”莫亚蒂说。

他松开手,眼泪正从他的蓝眼睛里流出。旧体恤上飞天小女警的印花早已斑驳,泪珠缓慢地在他的脸颊上滚落,无比安静,无比令人心碎。

黄昏的草原,光线凄迷暗淡,细密的草拂动,搔刮过肌肤,留下发痒的痕。背后,鲜花的芬芳透过棺材传来。我手上的笔记本随着风翻动。纸张翩翩,直到最后一页才停止。

我再次看见了上面写下的话:

「再见,yati。愿你度过三次受难,愿你和死去的我相遇,她会告诉你,她爱你,如所有的母亲爱她的孩子。」

作者有话说:

进行一个回复:

这个时代的天才意味着:被赋予最顶级的天赋,享受最好的资源,拥有完美的物质条件。

作为所有高端资源的总和体,这个时代的天才的共识:不使用天赋就是原罪。因为他们的天赋本质上是由分配不均的资源供养的。

而这种共识源于“天才的良知”,源于社会和家族的驯养。社会需要天才保持运转,家族需要天才掌控话语权。

制造天才,在精英阶层中已经形成了一种工业化生产模式。(当然这种模式也导致了社会的僵化)

如果你说这些东西不是自己选择的,因此随时可以丢弃。但问题是,她真的丢弃得了吗?就像是出生在边缘星球、过低基因等级、没有接受过教育的人,他们能丢弃贫困吗?无法选择的出生注定了无法选择的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