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小说网kanshuyy.com

治安局对这种投诉司空见惯,当即安排三个治安员上门进行口头教育。然而,到了门口,敲了快十分钟的门,屋内都没有任何反应。就在其他两人开完罚单,贴在门口,准备离开时,随行的老治安员敏锐地察觉到不对的地方。他先让同事申请了搜捕令,随后便一脚踹开门。

‘嘭——’的一声,大门轰然倒塌。事实证明,老治安员的感觉是对的。

这间屋子的地下室堆满了人类的骸骨,骸骨被剔得一干二净,光滑得如同石头。男女老少,不分性别,应有尽有。凶手似乎没有目标人群,他只是袭击人类,任何他看到的人类。屋主一家五口也在其中,受害者一共131人。凶手不知所踪。

这个案件当时撼动整个了刑侦科。原因无它,仅是凶手的反侦查能力过于强悍。所有去调查的科员,都铩羽而归。凶手像个孤魂野鬼,避开了所有监控与安保系统,屋内甚至没有指纹留下,可以说是连活着的线索都没留下。

唯二的特别之处,只有一楼墙壁上放置的巨大十字架,正对着餐桌,以及二楼阁楼处贴满了誊写诗歌的白纸。也是从那时起,凶手被命名为‘野鬼’。无法抓住的在野的鬼。

由于线索不足,野鬼成为了悬案。直到五年后,D2041年,奚子缘入职,又在两屋子里发现了同样的情况:堆积人骨的地下室,对着餐桌的十字架,贴满诗章的阁楼。

这次有了新的发现,在第三间屋里,凶手走得太过匆忙,留下了些许生活痕迹。更好的是,转角的监控拍下了凶手的背影,一个披着黑色外套,身材纤细的alpha男性。

当时的首席侧写师对凶手的侧写结果是,‘alpha男性,身材纤长,身高在176到182之间,手指修长,没有指甲盖,肤色偏白偏青色,是某种宗教的狂信徒,有受虐和施虐的倾向,存在精神分裂之类的精神疾病。非常聪明,精通化学,杀人的动机是为了献祭,他相信杀死人是在拯救人。’

说完了,侧写师扔开资料,瞥了一眼角落里记笔记的新人们,‘菜鸟们,有没有什么要问的?’

新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说话。奚子缘坐在最后一排,盯着屏幕上的信息,‘不是献祭。’他小声地说。

会议室忽然安静了下去,所有人都看向角落里神情畏缩的奚子缘。突然被注视,奚子缘受到了惊吓,差点儿弹跳起来。那时他还很年轻,连说话磕绊的毛病都才纠正不久。侧写师来了兴趣,要奚子缘多说说。

奚子缘不安地搅着手指,他的目光与侧写师交汇一瞬,又惊慌地移开,移到墙壁上。他看上去胆小又羞涩,根本不似刑侦科的一员,‘他出身在一个狂信徒家庭,但他不信奉任何宗教。’

侧写师用激光笔圈了圈屏幕上与宗教相关的线索,‘那怎么解释这些?’

‘十字架是为了做餐前祷告,他相信这种虔诚的行为能净化心灵,让他的口腔能更好地品味食物。’奚子缘回答。

‘阁楼的诗章和这些呢?’

‘我不太清楚,长官……’奚子缘有些犹豫,他低下头,望着脚尖,这个半蜷的动作让他稍稍获得安全感,‘但我感觉这些摆件是习惯所致,他或许只是在复刻原生家庭的样子。’

侧写师没有评价,只是冷淡地点了点头,‘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奚子缘想了想,跳过繁杂的分析,他直接向侧写师说出自己的结论,‘他的家庭很严格,只要行为出错就会鞭打他。他有很多次濒临死亡的体验……有快感,他从疼痛和死亡中获得了快感。他想要赋予别人这种快乐,又想要自己体验,所以受虐和施虐的倾向同时出现在他的身上。’

侧写师敲击着桌子,思考片刻,又问奚子缘,‘你前面说他杀人不是献祭,你认为是为了什么?’

‘为了吃掉他们。’奚子缘答道。

侧写师凝视着奚子缘,等奚子缘说完,他笑了起来,‘有意思。’他翘起腿,双手交叉,握住膝盖,姿势随意,他用探究的眼神凝视奚子缘,好像要看透面前的新人。

这是有史以来,奚子缘最难受的经历,在当时的首席侧写师面前,奚子缘无所适从,他感觉自己从内到外都被扒得精光。

‘你的侧写方式是代入他?你在模拟自己是凶手?’侧写师问,但他并不需要奚子缘的答案,他意味深长地注视着奚子缘,‘还是说,你在假设自己是凶手?你在找你和凶手的共性?’

奚子缘不吭声,觉察到周围或好奇或异样的眼光,他更紧张了,额头都冒出了汗。首席侧写师无意为难奚子缘,他点到为止,‘小鬼,这可是很危险的。’

说罢,他领回话头,和其他老科员一起,重新对犯人进行了评估和侧写。这一次,孤僻自闭的奚子缘从新人的最后一排调到了第一排。

可惜那时,奚子缘到底没什么话语权,无法参与抓捕野鬼这种重刑案。

同其他新人一起,他被指派到别的低级别的凶案中,做辅助分析师。他只知道当年抓捕野鬼的计划出现了重大纰漏,伤亡惨重。为了保护人质,那个能把人看透的首席侧写师殉职。

唯一的收获便是目击到了野鬼真正的样子,他不是穿着黑色大衣,而是披着一张由数块黑狗皮缝制而成的皮草,他用这张皮包裹全身,皮下是赤裸的身体,皮肤黑黝,五官粗旷,如一头野兽。从此,凶手的绰号从‘野鬼’,变成了‘黑狗’。

十五年过去,黑狗销声匿迹,奚子缘从科员变成了调查科员,又从调查科员成为了侧写师,再从侧写师升职为了首席侧写师。

如今,说话不再磕磕巴巴的他担任了刑侦科科长。无数穷凶极恶的连环罪犯落网在他手中。谁也没想到,当年新人堆里最柔弱、最胆怯,别人高声说话都会被吓到的奚子缘会走到这个位置。

奚子缘絮絮叨叨地和我说着,说上个月收集到的黑狗的踪迹,二十多年来逍遥法外的生活没有让黑狗骄傲,冲昏他的头脑,反倒叫他愈发谨慎小心了。

“他就是狗。他有特别的嗅觉与味觉感知。”奚子缘大概不知道,谈到黑狗,他的蓝眼睛发着光,和以往他谈起任何罪犯都不相同,“这一次,我会抓住他,将他绳之以法。”

他如此说到,语气笃定,态度坚决。

我望见他亮晶晶的眼睛。头一次,我从奚子缘身上感知到一股蓬勃的生气。这股生气来自人的内核,带着强烈的信念感和能够使人臻于圆满的力量。我又惊又喜。不论小缘为什么执着于这个名为‘黑狗’的犯人,我都感到开心,为他感到开心。

曾经伊芙评价奚子缘感知敏锐,但缺乏立场和态度。这一次,说不定他能获得伊芙完全的肯定。

我和小缘聊到晚上十一点。他的精神活跃,无奈身体太困倦,嘴里还含着话,嘟囔着嘟囔着就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我端着热水走过来,他已经熟睡。我不忍心再喊醒他,便把他搬去了客房,给他盖好被子。

我留了一盏夜灯,暖黄色的灯光下,奚子缘的脸颊红扑扑的。我轻轻帮他调高枕头,他的眼睛颤动,眯出一条缝,似乎清醒了片刻。

我小声地问奚子缘,“现在你是怎样的感受呢?”

奚子缘的脸上露出笑容,朦胧的困意里,他的眉眼弯弯的,像个正沉溺在美梦中分不清幻想与现实的孩子。他呓语般地呢喃,“哥……我很高兴,很满足。”

和上次的答案一样。但有什么东西已经在发生改变,我很清楚地明白。

说完,奚子缘合上眼,呼呼睡去。我推开纸拉门,看向院子上的天空,今晚月色澄澈,星星闪亮,看来明天又是晴朗的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