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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儿公寓坐落在首都星的老城区的偏远地带。

那是一片几十年前就圈起来,说要重新规划的区域,但至今仍未动工,仿佛被遗忘了似的。

来之前,我对这儿的印象一片模糊,想着就陪柏砚看看公寓就行了,也没啥别的想去的地儿。但随着我们走出港口,面对和几十年前相差无几的街道,我对于这块土地的记忆忽然复苏了。

“要不然我们先去吃点儿炸串吧?反正也顺路。”我拉住柏砚提议。

柏砚歪了歪头,有点儿疑惑地看向我。

我补充说,“就是中央街后门那家,以前出来玩,咱们每次都要去吃。里脊可嫩了。”

柏砚也有了印象,他点了点头,“包菜很脆。”

于是,我们临时改道去了中央街。

中央街是这块片区唯三的一条商业街,另外两条就在它的左右。我和柏砚十岁过后,就去念基础教育学院了。他学东西很快,跳了三级,和我不同班。每次下了课,我就在中央街等他。他来了,我们就一起去吃炸串。

我爱吃肉,他总是点包菜、娃娃菜之类的。我原先以为是他爱吃蔬菜,后来拿到第一笔奖金了,我和他大吃特吃了一顿自助,我才知道,他其实很爱吃肉,尤其是牛肉。那时在为以后念书攒钱,他是不舍得点肉串,但又想陪着我,所以就吃便宜的。

‘为什么不告诉我?’年轻的我很震惊,‘你告诉我的话,我能请你吃啊!’

‘很丢脸。’柏砚回答。

‘被我请客很丢脸?’我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摇摇头,‘不是。’却不告诉我到底是原因了。

很多年过去,我才逐渐回味过来他的不告诉是源于少年人的自尊心。我总是觉得柏砚又聪明又厉害,他不想破坏自己在我这儿的形象,

我们坐在中央后街的炸串店门口的塑料矮脚凳上,中间搁着张方桌。

红色的门头一如往常,里面的卫生也是一样的脏兮兮。万幸它还没有倒闭,只是在门上贴了张‘旺铺转让’。

柏砚勤勤恳恳地用纸巾擦拭凝了层油腻的桌子,与过去他来这儿时一样。

以前我一定要等柏砚,不是为别的,而是钱都在他身上。至于我的钱为啥在他身上?那是因为我为兄弟两肋插刀,一掷千金,把所有家当都拿去投资了柏砚的创业计划。

柏砚从小脑子就转得快,通过开设校园赌局和帮同学翻跃儿童防火墙牟利。六年时间里,他赚了多少我不太清楚。但后来我们去读军校时,我靠父母的遗产,他靠的就是这六年赚的钱维持基本生活。老实讲,柏砚还挺有天赋的,在法律边缘大鹏展翅的天赋。

“我给你创业投资的分红呢?”我把手往柏砚面前一摊,“你当时可是和我说,我投的可是原始股。”

柏砚显然想起来了这茬子事,他若无其事地哦了声,手上擦桌子的手都没停。“创业失败,宣告破产了,没有分红。”他告诉我说,冷静的样子还真和资本家没区别。

“好啊!你小子!连我的钱也黑!”

柏砚看向我,认真地回答,“不是黑,这是投资风险。冬冬。”

我不甘心,“诶?就没有那种稳赚不赔的买卖吗?我只想要回报。”

没想到柏砚还真点了点头,“有。”

在我好奇的注视里,他扔掉手中的纸巾,抬起头,缓缓指了指自己,“和我结婚。”

我,“?”

柏砚非常严肃地分析,“我死了过后,我的财产都会是你的。”

我疑惑,“要是我先死呢?”

“那你也可以通过结婚来挥霍我的财产。”柏砚迅速回答。

我沉思片刻,他这么说倒也没错,但是我总觉得吃大亏了!“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挺有道理……”我左思右想,决定遵从我的直觉,“但是我又不缺钱,我才不干呢。”

这桩稳赚不陪的投资合作没谈成,柏砚有些遗憾,“好吧,”柏砚颔首,“如果你以后有意愿,请告知我,冬冬。”

炸串店的老爹换成了儿子,不过手法和他老爹一脉相承,味道相差无几。

我和柏砚买了很多,一边吃,一边漫步在中央街。

很对店面都变了,随着幼儿公寓与基础教育中心搬走,我喜欢去的游戏场分裂成一家小卖部、一家服装店和餐馆。柏砚爱逛的杂货店也早就关门歇业。

一路走下来,这条街的学生气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生活气。掉漆的装饰、 被踩得发亮的石板楼梯,以及店面上透着白的旧帆布宣传海报。无人关注的时光里,房屋和居民一起衰老。街上的老人随处可见,我和柏砚混迹其中,竟格外和谐。

万幸我们最爱去的礼品店还开着。

不过店里的装横和老板都变了。

“来了啊!”年轻的老板带着模拟眼镜,坐在收银台前,豪放地双脚搭在桌上,两只手操作在虚空中操作着游戏,“随便看看。”

礼品店以前就是这儿最高端的地方。曾经的老板是个潮人,操着一口没有方言口音的官话,每个月还有固定十天闭门,说是去首都星最大的市场淘宝贝。

店里总是有各种新奇玩意儿,我和柏砚买不起,但每次来了,就挪不开步子。他喜欢自主定义性很强的半成品,拿在手里会想象自己该如何拆卸、重组。我喜欢那些稀奇古怪的小玩具,小时候我溜达一圈,总是一眼看上最贵的。这儿似乎旧是我和柏砚看向外面世界的窗户。

但礼品店虽然还存在着,货架上的一大半却都换成了游戏。我和柏砚往里面走,走到底,只瞧见剩下的一小部分似乎是没有处理的老货。

几个时钟样的摆件锈迹斑斑,蒙着陈旧的灰。我拿起来看,底下的上架标签写着十二年前。

柏砚忽然停下脚步,他脱下黑色的手套,从货架上拿起一个眼镜模样的东西。仔细打量后,他说,“好像你小时候想要的那个。”

他说的是他送我的宇宙模拟眼镜,他卖了一个夏天的冰棍才攒够钱买的。我一直都记得。当时他还别扭地说是对我的长远投资,为的是得到我的长远回报。投资来投资去,我和他之间的生意还真是乱麻。

“可惜那个我弄丢了。”我叹口气。

柏砚把手里的眼镜放回去,他摇摇头,“在我那儿,”他还补充了一句,“已经坏了,不能用了。”

我没想到十九岁落下的礼物原来一直在他那儿,一时失语。

我当时为什么会落下呢?我思考起来,其实年轻的每个晚上,我睡不着都会戴上那个眼镜。尽管十九岁的我见过的宇宙,已经远远超过眼镜的一光年范围,但我只要一戴上他,就会觉得放松,好像我身体里还是孩子的姜冻冬需要着它。他要借此让年幼柏砚坐到我的床边,安静地倾听他说个不停。

或许我就是故意落下的吧。我想,带着点儿微妙的报复心理,以及要将过去全都舍弃的决心。

我和柏砚一个个拿起打量那些旧货,“怎么坏的?”我问他。

他平静地回答,“用了太多次。”

我看向他,他正看着一个粉色的玩偶。

我刚要说什么,突然有人拍了拍柏砚的肩膀。

我俩回过头,见到一张胡子拉碴的脸,来人惊喜地指着柏砚,“柏砚?”

随机,他又打量起我,指着我惊讶道,“诶——你是姜冻冬?”

看我面露疑惑,他赶紧介绍,“是我啊!我!贝!”

我望着眼前这个下巴全是胡茬,脑后的白发乱飞,围着条破旧红围巾的beta,透过他满脸的沧桑后,我才终于将他和记忆里我个头总垫底,但力气很大的贝联系起来。

在我的印象里,贝是最讲义气和江湖道义的,喜欢给别人帮忙,然后收对方为小弟。他有次帮我晒了被子,追了我一个星期要我叫他贝大哥。

我们三人一起往店外走去,不堵在人家礼品店里。

走出去的路上,贝频频往后瞧,他的目光总落到柏砚的脸上。走到门口,他实在忍不住,说了句,“你真是一点儿也没变老啊!”

柏砚如今的外貌已经顺利步入五六十的行列,配上满头白发也不稀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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