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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棺材加种了迎春花后,我和莫亚蒂正式与小星球告别。

我们又回到了养老小屋,或者也可以称之为我们的家。虽然这几年我和莫亚蒂时不时就外出,常常好几个月不着家,但回来了,还是会有种落叶归根的放松和惬意感受。

上个月家里的浴缸翻修了,修到另外一个独立的内透外黑的玻璃房间,和盥洗室分离。这是莫亚蒂的意思,他喜欢干干净净地泡澡。

我本来不大能理解。我年龄上来了,怕滑倒,也嫌麻烦,因此浴缸用得少,大多时候我都是冲澡。

但是,当我学着莫亚蒂躺在浴缸里,任由热水没过耳朵,世界忽然宁静了下来。我放松四肢,缓缓顺着水漂起来,蓝天白云在我的眼前铺开,如同无边无际的画卷,我也能理解他的喜欢了。

慢慢的,我也养成了泡澡的习惯。不过我做不到像他那样发呆一两个小时,我通常是边看书边泡,嘴里啃个橘子吃几块饼干。

当然了,我还会时不时使唤莫亚蒂,“莫亚蒂!我要喝热牛奶!”

莫亚蒂往往会一脸不情愿地给我热牛奶。“烫死你算了!”他如此恨恨道,然而,马克杯里的奶温度刚刚好,我搅拌底部,里面还放了些蜂蜜。

今年开始,我的消化能力陡然衰退。

我过去总担心自己掉牙,可如今牙口倒勉强还嚼得动,肠胃却已经有心无力了。

我以前是无肉不欢,一顿没吃上肉心里都潮得慌。现在到底是老了,不服不行,哪怕只是嘴馋多吃了几片肉——尤其是猪肉,肚子就会胀气、难受得想呕吐,还会放又臭丑又响亮的屁。

为了我可怜的肠胃着想,家里每日吃的两荤一素,也变成了一荤两素。莫亚蒂还会定期帮我做促消化的营养液。

第一次,他端着一碗黑糊糊的液体出来,放到我面前,我看着眼前黑得连反光反应都没有的液体,忍不住发怵,“总感觉我吃了这个会直接归西。”

他清洗着各种玻璃试管、烧杯,闻言抬起头,赏给我个白眼,“哪儿这么多废话?”

我拿出英勇就义的气魄,一饮而尽。但很快,我就彻底接受了眼前黑糊糊的玩意儿。

至少在喝了营养液的一周时间里,我敞开了肚皮吃任何食物都没关系。那也是每个月里我最快乐的时光。就算是炸鸡、烧烤之类的垃圾食品也能吃。

一周后,营养液的效果减弱,我只要稍稍控制饮食就行。全程没有副作用,只是需要莫亚蒂来控制我的用量。

每次他看着我喝完营养液,都会冷冷地告诉我,“如果你上瘾了,我就再也不会帮你做。”

我则对他的告诫哭笑不得,在他心里,我到底是个什么形象?“我的意志还没薄弱到那种程度啊!”我说。

对我来说,吃和睡两个原始欲望都至关重要,任何一个受限,都太痛苦了。有了这个营养液,能允许我有好好吃饭的机会,我已经非常非常满足了。怎么还能强求更多呢?哪一天营养液失去了它的效果,那也是应当的。

我和莫亚蒂就这样普通地生活着。

即便晚上他睡觉总是不安分,拿脚蹬我的肚皮,但我也不甘示弱,用手插他的鼻孔。我俩也算得上是和谐共处。

矛盾也时常存在。有时候,我们出门遛弯,我看到他又没穿袜子,唠叨他几句容易着凉,他不耐烦地说自己知道照顾好自己,我反问他那前天扁桃体发炎肿痛的是谁?

他说不过我,就要和我吵架,“烦死了!我说了不需要就是不需要,你非要来当我妈吗?”

我也不甘示弱,“关心你就是当你妈了?那我等会儿就冷暴力你,看我能不能再当你父爱如山的爹!”

吵着吵着,我俩的脾气都上来了,他一个人快步走到前面,我则是背着手慢吞吞跟在后边,谁也不理谁。

但到下一个拐角,我一走过去,就看见他站在墙下面等我。于是,我们牵起手,又和好了。

迈向八十八岁的冬天,我收到了我另外一个侄儿小晓的请帖。是他的孩子百日宴的邀请。

小晓在六年前结的婚,那个时候我正在犄角旮旯处旅游,没法赶得回来,只能远程视频向他祝福,实在是遗憾。今年他孩子的百日宴,我说啥都得去一趟。

不过在此之前,我先得想办法压下我身上的老人味。

春秋凉爽,无伤大雅,夏天出汗多,可我洗澡也勤快——唯独冬天,身体的代谢愈加缓慢,我偏偏又无法洗太多澡,是老人味最重的季节。

莫亚蒂说我身上的味道像发酵的苹果,我仔细闻闻,自觉与熟烂的葡萄更接近。它确实不臭,但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腐败的果实,那种剥开皮,里面挤满了一只只黑色的苍蝇的果实。

好在距离百日宴还有一个月,足够我和莫亚蒂找到应对之策——那就是用切碎的菠萝和花椒泡澡。

我万万没想到,原来曾经莫亚蒂要尝试的泡澡配方还真的有效,不仅泡一小时,能去掉我身上一天的老人味,还让我一觉睡到天亮,半夜再也没突然醒来。

我当即抱着他的腿痛哭流涕地认错,忏悔我当初不分青红皂白拒绝他这么泡澡。

“早说了能治头疼。”莫亚蒂老神在在,他耷拉着眼皮,透出一股隐隐的自得。

“我以为你是想背着我把自己煮了。”

“我煮自己干嘛……?”莫亚蒂匪夷所思。

我当初对他要用菠萝和花椒泡澡也匪夷所思,“谁知道呢?说不定你想尝尝自个儿的味道呢?”

总之,顺利掩盖住了身上的老人味,我带着莫亚蒂如期参加我侄孙的百日宴。

我被叫做爷爷已经好多年了,突然真的有了孙子辈的亲戚,感觉还真是奇妙。

这些年过去,小晓青年时的羞怯也逐渐褪变为一种成熟的温和与可靠感,他说话还是细声细气的,笑起来的时候,也依旧会用手半掩住两排糯白的牙齿。他站在门口迎宾,见到我了,眼睛都变得亮晶晶的。

“叔叔!”小晓跑到我面前,拉住我的手。“叔叔!好久没见到你了!”

我也很多年没见到这个孩子了,上下仔细打量他一番,“哎呀,人瘦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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