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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辘辘, 太叔真抱剑而坐,闭目养神。

悉悉索索,悉悉索索, 砰, 悉悉索索。

耳边不断传来动静, 若放在旁日,太叔真也许就不管不问了,但如今盛秋时节,天气躁,人也跟着躁, 最重要的是,他感觉自己对温别桑的耐心正在所剩无几。

“真孙孙。”

太叔真忍住皱眉的冲动, 直到被他推了推膝盖, 才忍无可忍地睁开眼睛:“又怎么了?!”

温别桑似乎被他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缩了手,袖中小弩滑入手中, 神色冷厉地盯着他。

太叔真嘴角抽了一下。

他算是明白宫承昀究竟是怎么被训化的了。

温别桑并不是一个特别稳定的生物, 说好了的事情随时可能反悔,对他好就要一直对他好, 一旦对他坏一点就随时可能遭到他的攻击。

想要让他保持在一个乖巧稳定的状态里, 一直和自己殊途同归,就要先把自己训化成让他接受的样子, 不然他就会不高兴,不高兴了就会开启防御机制,一旦开启防御机制, 又要好一阵折腾才会放下戒心。

“我是想说。”太叔真语气和善,道:“太公大人, 您还有哪里不满意吗?”

温别桑不说话,冷硬的神色丝毫没有缓和。

“你看。”太叔真压着火气,再次放软声音:“您说车子的减震不好,我们在路上不得不按您的要求重新订做了一辆马车,您说路颠的慌,我们在车内为您准备了厚厚的毯子,您说秋日干燥,车内闷热,我们这一路可没缺您的冰块,甚至,您说我的原貌看上去不像是个好人,说话的声音让您很想把我的脸打开花,所以,我按照您的指示,在脸上沾满了胡须,时刻使用伪音跟您说话……”

他嗓音轻柔地说:“你还想怎么样呢?’

温别桑看着他两腮的大胡子,那胡子遮挡住了过分精致的下半张脸,可却挡不住那双盈盈的桃花目,即便里面像是淬了毒。

温别桑抿了抿嘴,道:“是你用了好几种声音,问我更喜欢哪一种的。”

所以你就挑了一个女人的声音?!你看着我的脸,听着我的声音,都不会做噩梦吗?!

咆哮在胸腔浮现,但太叔真一个字都没说,他呵呵笑了声,道:“是,您说了,这个声音很像您的母亲,很荣幸姑姑的影子能在我身上重现。”

温别桑沉默着,静静缩在厚厚的毯子上,看上去像是因为想到母亲,而陷入了悲伤。

太叔真沉默了一阵,平息了怒火,道:“到底什么事?”

“我想问你什么时候能到。”温别桑说话的时候习惯性地看向别人,干净的眼眸总让人想到无害的幼兽,让人很难怀疑他心中是否有什么别的打算:“我不想坐车了,好累。”

听他这么说,太叔真的心中是当真没了芥蒂,他道:“再过三日,我们便能到北亓地界,一旦回国,就可以直接走水路,不用担心会被安定司围攻了。”

在大梁随时可能会被发现行踪,走水路的话风险太高,不便于躲藏,很容易成为靶子。

自打他带走温别桑之后,承昀太子那边也动用了不少的手段,但都是太叔真早已预料到的,并没有什么出其不意的方案,故而这一路也算有惊无险。

他们甚至几次和宫承昀打过照面,面对对方惊慌焦急的神情 ,温别桑半分都没有暴露自己,随对方回盛京的意思。

太叔真一边感叹他的凉薄,为承昀太子不值,一边又清楚如此最好,他已经修书回去提醒沈如风,将温别桑的性格告知。等对方回到明都,就一定可以感受到比他亲爹亲娘还要让人如沐春风的接待和嘘寒问暖。

整个太叔氏给他当孙子,就不信还忘不掉宫承昀那只狗。

盛秋时节,山林已生黄叶,但依旧有大面积的生机勃勃。

一只骨节修长的手将一块碎石拿开,露出了一处小孩涂鸦般的刻痕。那刻痕像一只简笔百合,下面是个半圆,上面是三个尖尖的角,中间最高,两边持平,此刻,那三个尖尖的就像羊角一样微微弯曲,仿佛被风吹动的火焰图腾——

这的确是温别桑画的火焰纹。

弯曲的尖角,代表着太叔真带他行走的方向。

承昀抚摸着那处刻痕,心头微松,又是一紧。

还知道给他留标记,代表着温别桑并没有把他忘记。但山高水长,这么久不见,今日不忘,明日不忘,明日复明日,还不忘吗?

太叔真也不是傻子,必然很快就能明白如何拿捏他,若是整个北亓一起对他虚情假意,温别桑定然会被蒙蔽。

齐松递来了水壶,道:“再往前就是定山河了,太叔真一旦上了船,咱们就真追不上了。”

“你说母后在想什么?”承昀站直身体,接过水壶,道:“为何只让我佯装抓捕,追他一路,要眼睁睁看着他带阿桑入亓?”

齐松一点都不准备在这件事上费心思:“皇后定有她的道理。”

承昀就没真想让他回答,他喝了水,呼吸平静,道:“追。”

马蹄溅起飞尘,安定司一行纵辔疾驰。

定山河畔,温别桑蹬蹬几下上了船,显然并没有听到任何的动静。

太叔真护在他身后,侧耳听了听后方的动静,道:“快,都快上船!”

此处并非任何码头,只是普普通通的一条小小山坳,水位非常之浅,只能勉强放得下小舟。

几艘小船很快坐满了人,飞速地划离岸边。

马蹄由远而近,岸边逐渐能够看到一行人的身影。

温别桑耳朵不灵,眼睛却很尖。为首之人乌发高挽,颈缠黑披,剑眉斜飞,俊美无匹,不是承昀又是谁?

只是此刻嘴唇紧抿,眸色幽深,眉间似有怨色。

温别桑从舱内站起,来到船头,他看到承昀的嘴唇在动,却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太叔真站在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必在意他,我们大亓又无数俊俏儿郎,你喜欢哪个,我都能为你绑来。”

温别桑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宫承昀。

定山河的水流带着他走,和对方的距离越来越远。

他的身影在河岸收缩,越来越小,逐渐成了一个黑点。

温别桑扭脸去看太叔真,道:“他刚才说什么?”

太叔真挑眉,道:“他说不管天涯海角,他都会随你同去。”

温别桑哦了一声,重新回到了船舱,太叔真又跟来,道:“他是大梁太子,皇后不会舍得让他来亓国,他说的话,你大可不必相信。”

“我知道。”温别桑说罢,安静了一会儿,转脸道:“太叔家会欢迎我吗?”

“当然!”太叔真马上表态:“不光是太叔家,整个明都都已望眼欲穿,静待君临。”

温别桑确认着他的真诚,终于扬起了一抹开心的笑容。

二十天后,明都城门口,以太叔家为首,不少百姓都在翘首以盼。

“听说是炽烈王的孙子,这么多年,可算是找回来了!”

“大梁皇后封他凤鸣君,他都不稀罕,就非要回来为我们大亓效力!”

“谁稀罕他们什么凤鸣君,玩火的竟然取个如此儒雅的名字,梁人真是小气!”

“就是,还是我们炽烈王威风!”

……

现任家主太叔仁轻轻呼出了一口气。

在他们身侧,已经站满了禁军。

如此兴师动众迎接温别桑,主要是为了向百姓们告知太叔家再现天才。温别桑在梁国三箭推鼎,威名已经传遍整个大亓,此刻凤鸣君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南国皇后对他如此看重,可转脸,太叔家却将人抢了回来为亓国效力,这真可谓是一个响亮的巴掌。

北亓恼恨梁人已久,这样做也能提高一些爱国者的热情。

马车停下之后,太叔仁立刻带着众人迎了上去,温别桑从里面探出头,目光跟他对上。

太叔真为他介绍,道:“这是我父亲,你可……”

“仁孙……”温别桑的话没能说完,太叔真果断道:“此处人多眼杂,为防止行刺,还是先进城吧。”

他直接把温别桑重新拽进了车内。

私底下哄他也就算了,如此人多势众,太叔家的脸还要不要了。

温别桑倒是没发现他的意图,他显得有些紧张:“有人会行刺我吗?”

“你如今被带回大亓,南梁那边岂会袖手旁观?明都的探子怕是早已得到了消息,既然你不能为大梁所用,以常赫珠的手段,必然会取你性命。”

就像你们对太叔问道那样?

温别桑眼眸干净,没有多说。

北亓百姓嗓门都大,温别桑在君子城的时候就发现,绝大部分的梁人和亓人特征都较为明显,比如亓人一般生的高大,而梁人一般生的秀美,如承昀一般高大又秀美的则十分稀少。

此刻坐在马车里,两旁百姓的声音不断地飘入耳朵。

“可算是把人带回来了,这下炽烈王总算可以瞑目了。”

“是啊,希望他不要像炽烈王那般心善,因为可怜敌人而甘愿舍弃官衔回归布衣,本想去梁国看一看那些亡者的家乡,却被南梁朝廷屠杀!尸骨无存!”

“炽烈王确实可惜,不过我听说这太叔归桑好像与他心性不同,毕竟,谁敢在皇宫里推人家的开国之鼎啊哈哈哈——”

“小炽烈王霸气!希望接下来能为我们研制出更多更好的武器,灭了梁国那丫的!”

……

温别垂着睫毛,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指。

没想到信息差异竟然如此明显,太叔问道分明是死于北亓朝廷和太叔氏,到了北亓百姓耳中却成了死于南梁朝廷,而当时三箭推鼎的分明是承昀太子,到了北亓却传成了是他不满南梁皇帝。

北亓这一趟,也不算白来。

长见识了。

人群之中,一个戴着黑色幕离的人静静凝望着温别桑的马车。

车窗的窗帘被行驶之时带起的风吹起,温别桑偏头去看 ,一个头戴黑色幕离的人正静静在人群之后行走,时而偏头。

他拧了拧眉。

忽有风来,黑色幕离被轻轻吹起一角,温别桑看到了惨白至极的皮肤,还有涂得大红的嘴唇。

那人依旧在隔着幕离看他,直到转弯之际,才缓缓撩开幕离一角,露出一双乌黑深沉,隐含癫狂的眸子。

回太叔府邸之后,温别桑便借口水土不服,早早去了被安置好的房间。

太叔真这一路被他折腾的不轻,估计也想赶紧撒手,见状直接安排了下去,甚至露出了松一口气的表情。

温别桑简单吃了点东西,躺在床上休息了一阵,入夜之时,明都刮起了大风。

他从床前起身,来到窗前,正要关窗,就见一个黑影静静站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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