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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兵们应是,掩上头巾遮住面孔,打马驰向土城。

靠近土城,渐渐有驼铃声和说话声传来,有赶着大车的商人停在路边交谈,讨论王庭和北戎这次订立的盟约能持续多久,会不会影响他们的生意。

瑶英不敢进土城,在城外大道上找了个为胡商喂骆驼的少年打听。

少年看着她那双露在面纱外的美丽明眸,磕磕巴巴地为她指引方向,告诉她这里是王庭治下。

瑶英谢过少年,取出身上带的波斯银币,找商队的人换了些食物。

这晚他们在土城外面休息,谢青中间醒了几次。亲兵轮流站岗,听到一点动静就紧张地跳起来。

还好一夜无事。

第二天,瑶英他们按着少年的指引往东南走。

很多商队和他们同一个方向,大道上马蹄哒哒,驼铃声声,人声笑语,有穿锦袍、戴毡帽、留着两撇小胡子的胡商坐在马车上弹奏琵琶,乐曲欢快激昂。

瑶英许久没见过这种太平景象,听着琵琶声,不由得想起凉州那支惨死在大王子刀下的商队。

西域战乱纷飞,北戎所到之处,十室九空,大概只有在佛子治下的城邦才能看到这样繁华的情景,也只有他的臣民有这样的闲情逸致,行商路上还不忘带上琵琶、横笛、手鼓。

可惜那位佛子活不了几年,圣城惨遭屠城,西域这最后一片清净之地也将生灵涂炭。

瑶英感慨了一会儿,琵琶声声入耳,悦耳的调子像在心头颤响,她的心情不禁跟着曲调起伏,跟着调子,哼起了一首小曲。

突然,高空中传来两声鹰戾,琵琶声一滞。

瑶英愕然勒马,抬起头。

一只雪白大隼从她头顶飞掠而过,翱翔的身姿熟悉无比。

瑶英身上滚过一道颤栗。

亲兵们也注意到头上的鹰隼,脸色大变。

这几个月他们常常看到这只鹰隼跟随在队伍后面,一看到那对灰白的翅膀就知道那是海都阿陵的神鹰。

“海都阿陵来了!”

亲兵们握紧缰绳,声音微微发抖。

瑶英强自镇定。

不会这么巧,她不会这么倒霉……

她的视线追随着白隼,看向远方,鹰隼飞低了些,大道北侧的沙丘上突然隐隐多了一抹黑色。

黑色慢慢移动——那是一面被狂风拍打的玄色旗帜,紧接着又是一面。

十几面黑色旗帜迎风招展,宛如黑夜降临。

海都阿陵的战旗。

随着玄色旗帜出现,一排排身着玄色战甲的骑士出现在土城西侧,他们的坐骑踏着整齐的步伐踏过平坦的沙地,朝着大道的方向驰来。

瑶英勒马回头。

另一侧的沙丘上也出现十几面玄色旗帜,黑甲骑士手执长刀,缓缓靠近。

打头的男人一身织金锦袍,马背上的身躯高大壮硕。

琵琶声停了下来,商队的人发现藏在沙丘后的士兵,认出海都阿陵,吓得面如土色,丢下货物,掉头想跑,另一面的黑甲战士也逼近了过来。

胡商们哇哇乱叫一气:“北戎人来了!北戎人来了!”

亲兵们紧紧围在瑶英身边,防止她被拥挤的人流车流冲走。

瑶英紧紧攥住缰绳,几个月来的煎熬霎时全涌了上来。

一次次小心试探,一次次担惊受怕,一次次绝望。

那些都不算什么……她可以承受,但是为什么又要在她刚刚感受到一点难得的平静和自由的时候再次让她陷入绝望?

海都阿陵怎么会来得这么快!

山丘上的海都阿陵慢条斯理地举起长弓,对着慌乱的人群弯弓搭箭,眨眼的工夫连射五箭,箭势刚猛,破空而至。

几声惨叫响起,接连有人跌落马背。

瑶英回过神。

海都阿陵没有认出她,他的目标好像是这些商人?

不,他的目标是大道上所有活着的人。

瑶英心念电转,驱马疾走:“和这些人一起逃,他们知道哪里安全!”

现在海都阿陵没认出她,等他把人杀得差不多了,她还是会落到他手里。

这一次海都阿陵不会放过她。

她知道他会怎么惩罚不听话的女人。

亲兵飞快应是,护着瑶英奔逃。

胡商们纷纷丢弃骆驼、大车,骑马逃命,那些负责押运货物的奴仆只能跟在后面狂奔,沙尘滚滚,卷得漫天都是。

瑶英被呛得连连咳嗽,抬头环顾一圈,发现海都阿陵没有急着杀人,而是手持长弓跟在后面驱赶他们。

他在缩小包围圈,像捕猎一样,先把猎物赶到提前布置好的陷阱里,再一个个捕杀。

这一次真的不能再被抓回去了。

瑶英心脏狂跳。

三面都是北戎兵,他们和胡人一起策马狂奔,海都阿陵时不时凌空射出五箭,就有几个人倒地而亡,众人急着逃命,互相争道,最后所有人被迫逃向一处地势低洼的凹地。

前方唯一的缺口处战旗飘扬,他们被包围了。

商人们挤在一处,浑身哆嗦,毛骨悚然。

黑甲骑士策马往山谷逼近,包围圈越来越小。

瑶英被亲兵们护在最当中,耳边回荡着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咒骂声、痛哭声、求饶声。

不同的语言,同样的绝望。

她蓦地想起五岁那年,面对黑压压的敌军,谢、李两家的亲兵牢牢地守在她跟前,一个接一个倒下,她躲在尸山之下,直到李仲虔找了过来。

也不知道阿兄怎么样了。

想到李仲虔,瑶英忽然觉得心里很平静,大难当头,好像也没什么好怕的。

亲兵们的头巾被挤散,迥异于西域诸胡的长相很快引起山丘上黑甲骑士的注意。

一道审视的目光落到瑶英身上。

瑶英抬起头,隔着哭泣的人群,迎着海都阿陵鹰隼般锐利的视线看过去,轻纱覆面,只露出一双眼睛。

海都阿陵目力过人,认出那几个亲兵,再看到这双秋水潋滟的明眸,反应过来,勃然大怒。

汉女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不是应该待在营地里的吗?

海都阿陵面色阴沉如水,弯弓连拉,嗖嗖又是几箭破空而至,瑶英身旁几个胡商纷纷倒下马背,转眼就被马蹄踏得惨不忍睹。

亲兵们挡住瑶英:“保护公主!”

瑶英收回视线,不再看海都阿陵一眼。

海都阿陵淡金色的眸子里腾起狂怒之色,再次拉弓。

一声低沉的号角声忽地响起。

海都阿陵起初没有注意,直到又一声号角声传来,他手上的动作一停,怒意敛去,机警地抬起头。

他偷袭大道上的王庭商队,特意下令让甲士们掩藏踪迹,谁吹响号角的?

号角声停了一下,接着又是一声,一声声号角声从四面八方涌来,汇集到一处,响彻天际。

震得所有人心头发颤。

不止他们的心脏在发颤,脚下的大地好像也跟着颤抖起来,号角声呜呜吹着,声浪齐聚,如同海啸雷鸣同时轰隆炸响,回荡在茫茫无涯的天地之间。

弥漫在山谷中的沙尘忽然荡开来,号角声越来越近,声音也越来越低沉,风中隐约有旌旗猎猎飞扬声。

瑶英身旁的商人们呆了一呆,脸上神情似哭似笑。

有人小声抽噎,更多的人忽然放声嚎啕大哭。

瑶英顺着胡商们的视线看去,一面雪白旗帜缓缓出现在对面山丘上,白地卷草金纹,高贵,圣洁。

刚刚看到旗帜一角,山坡上的黑衣北戎甲士立马露出惊惶之色,纷纷往山谷后退。

霎时,北戎人气势全无。

海都阿陵脸色黑沉,眼神示意部下稳住队形。

部下无奈,甲士们已经吓得心惊胆战,只想离那面旗帜远一点,马匹下坡控制不住速度,队形怎么可能还维持得住?

远处山丘上,雪白旗帜迎风舒展,黑衣北戎甲士组成的队列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撕成两半,甲士们甚至没有看一眼海都阿陵,顺从地拨马让出道路。

瑶英慢慢睁大眼睛。

烟尘再度漫卷而起,几乎遮天蔽日。

一道道流淌的曲线在沙丘间缓缓移动,光影交错,好像山丘在浮动。

瑶英细看,发现那些曲线由无数身穿不同服色的骑兵组成。

成百数千个肩宽体壮、身着轻甲长袍的骑兵从不同方向缓缓靠近山丘,人数众多,密密麻麻,旌旗飘扬,队列庞大,虽然没有人纵马疾驰,马蹄声汇聚在一起,仍然如雷鸣轰响,大地震颤。

眨眼间,漫山遍野都是轻甲骑兵。

他们并没有怒吼,也没有狂奔,只是缓缓地驰近。

随即,一支身着蓝衫白袍、甲胄精美的骑兵簇拥着一面雪白旗帜越众而出,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是一个身骑白马的男人。

数千道视线如潮水般涌向男人。

男人面容平静,控马徐行,不紧不慢地驰到山丘上,绛赤色袈裟随风轻拂。

山谷里的胡商屏息凝神,仰望着男人,目光狂热。

随着一人下马跪地,一个接一个胡商滚落马背,匍匐在马蹄之间,朝着男人叩拜。

“佛子来了!佛子来了!”

男人淡淡瞥一眼山谷,一双如琉璃般深邃的碧绿色眼眸,眸光极清极淡,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神祗从云端俯瞰大地,带着一种以万物为刍狗的淡然和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