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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久攻不下的圣城终于露出一个缺口时,早已在一日日的围城战中耗尽耐心的各部骑兵双眼血红,一窝蜂似的朝城门涌了过去。

整座城池在沸反盈天的厮杀声中瑟瑟颤抖。

狂风箭雨中,铠甲长刀闪烁着凛凛寒光。

部落兵呼啸狼奔,突入圣城,城中守军节节后退。

就在这时,突然轰隆隆一阵骇人的巨响滚动,仿佛有人一把撕开了夜穹,降下一道道霹雳,地动山摇,巨石滚落,坚固的城墙在摇晃,脚下大地震颤,雷声轰鸣,火光暴起。

所有人站立不稳,心脏狂跳,头晕目眩,耳边一片嗡鸣,浑身不停发抖。

有人惨叫着跌落马背。

战马长嘶,没头苍蝇一样乱窜乱钻,无数人从马背摔了下来,被疯狂的惊马踩过,鲜血四溅。

巨响声一声接着一声,山崩地裂,长街两边的屋宇、佛寺、土楼轰然倒塌,坊街围墙崩碎,烈焰滚滚,浓烟卷起,碎石飞溅,如蝗雨一般扑向黑压压的人潮,无数人惨叫着倒下。

整个圣城,瞬时成为一片修罗鬼蜮,又如一头凶残的巨兽,张开了血盆大口,等着吞噬一切胆敢侵犯它子民的敌人。

撕心裂肺的惨嚎声飘到城外,在山坡观战的部下大惊失色,差点滚下马背,坐骑不安地喷了几个响鼻,想要掉头。

部下慌忙安抚因为爆炸声而受惊的坐骑,大叫:“王子,城里有埋伏!半座圣城忽然倒塌,先锋军被埋了!”

远处,圣城烈焰冲天,黑烟飘散,铁箭乱飞。

火势凶猛,转眼间腾起连绵成火海,空气烫得像是要烧了起来,数百个骑士慌忙后撤,想从唯一的狭窄出口逃离,几百人冲撞在一起,互相踩踏,厮杀,搏斗,刚刚还并肩作战的同袍,这一刻都杀红了眼。

将领的怒吼声被震耳欲聋的崩塌声淹没,没有人能听清他的指挥,他们肝胆俱裂,只想赶紧离开火海。

惨叫声飘扬在战场上空,大火照亮半边苍穹。

火光映在海都阿陵轮廓深刻的脸上,他遥望圣城方向,面色如常,眸光比夜色还要阴冷。

“我早就猜到会如此,佛子和李瑶英都是谨慎之人,就算毕娑和其他王庭人生了异心,李瑶英有几百个部曲保护,毕娑不会那么轻易得手……我们的计策太顺利,他们不过是将计就计罢了。”

他一笑,“城中矢尽援绝,佛子和李瑶英铤而走险,想来一个同归于尽。他们演了这么一场大戏,无非是为了请君入瓮。他们将计就计,我也将计就计!他们破釜沉舟,才会给我们打开城门的机会。”

部下心惊肉跳,稳住心神,怒目道:“王子,末将去召回士兵!”

海都阿陵冷笑,摆摆手:“没有用,乱成这样,哪支部落兵还能严整有序地对敌?谁能听得进指挥?那些战马都受惊了,他们是畜生,能听懂你的号令?”

让人窒息的热浪滚滚而来,部下汗流浃背:“王子,那我们该怎么办?”

海都阿陵望着随着狂风疯狂暴涨的火舌,唇角一勾:“他们早有准备,熟悉城中巷道,而且个个都悍不畏死。”

部下脸色发白。

“让部落兵冲在前面,现在佛子和李瑶英黔驴技穷,只能拼死一搏,这时候冲进去,会和那些部落兵一样被掩埋在碎石下,等李瑶英的那些雷弹用完了,我们再攻城。”

海都阿陵沉着地道,唇边一抹讽刺的笑。

北戎铁骑不擅长攻城战和巷战,而且李瑶英手里还有那种让北戎人闻风丧胆的武器,就算城破,她也不会束手就擒,势必会设下陷阱,她的武器太古怪,鱼死网破,他会损失惨重,届时,忠于宗主国的部落兵吞并他的残部,易如反掌。

所以他不能贸然入城。

那几个部落酋长目光短浅,贪婪无厌,垂涎王庭的财富,只想尽快带兵搜刮圣城,根本不顾及其他,看到城破就一股脑往里冲,正好让他们打头阵,消耗掉李瑶英那些神乎其神的古怪法宝。

“传令各部,守好东边大道谷口,佛子和李瑶英很可能想趁乱突围,只要有王庭人从城中出来,立刻射杀,一个不留!”

海都阿陵声音冷沉。

“他们不是想同归于尽吗?本王成全他们!”

佛子无路可走,不惜以破城为代价来诱敌深入,他不会上当。现在破城已是定局,不管佛子还有什么办法,只要他按兵不动,佛子要么以身殉城,要么带着剩下的一点兵力突围。

无论佛子做出什么选择,他都有应对之法。

今晚,佛子必败!

大火暂时逼退了北戎联军。

士兵们惨叫着逃出火海,海都阿陵率大军列阵于城外,拔刀出鞘,扫视一圈:“圣城已破,这些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控马!列阵!待大火退去,所有人随我冲杀!”

他声如洪钟,气势凌厉,仿佛完全不惧怕城中的轰隆巨响,狼奔豕突的部落兵找到主心骨,镇定下来,纷纷向他围拢。

队列刚刚恢复秩序,几个惊慌失措的士兵冲出缺口,大叫:“佛子会法术!佛子在施展法术!胆敢攻打圣城的人,一定会遭报应!”

众士兵寒毛直竖。

海都阿陵大怒,策马冲上前,长刀斩下,接连几颗头颅落地,几个没了脑袋的身体继续往前奔跑了一会儿,踉跄着扑倒在地。

“昙摩罗伽不过是个汉人奴隶所生之子罢了!胆敢扰乱军心者,杀无赦!”

海都阿陵横刀立马,扭头,喝道。

士兵们打了一个激灵,低下了头,不敢吱声。

……

火星迸溅,夜风滚烫。

圣城地势最高处,毕娑望着城外黑压压列队守住所有路口的北戎铁骑,眉头紧皱:“海都阿陵果然没有趁乱攻城,他的主力守在城外,等天一亮,他们就会攻城……现在圣城的城门堵不上了,我们只能突围。”

他们的这点兵力,突围等于送死。

但是不突围,等海都阿陵入城,所有人都得人头落地。

毕娑回头,朝昙摩罗伽抱拳,“末将带着人突围,假装抓住文昭公主,引开海都阿陵,让他拿赤玛和我交换,等他放松警惕时,我借机刺杀他!”

昙摩罗伽立在崖壁边,风吹袈裟上下翻飞,俯视脚下的王寺,摇了摇头。

“风险太大,海都阿陵的人马不会冒进,你率军出城,无异于以卵击石。”

毕娑握紧双拳,神情凝重。

那他们就只能等死吗?

昙摩罗伽负手而立,抬起头,遥望西边苍穹。

夜空被烈火染红,巨大的燃烧声、爆炸声、碎裂声、惨嚎声此起彼伏,一支支铁箭射向高空,落进市坊时,火球炸裂,带起燃烧的火苗,似火龙狂舞。

在他脚下,僧人们早已经指挥城中百姓躲进寺中,前些天西州兵以保护瑶英为由撤下城头,在王寺外围挖设了巨大的壕沟和隔火带,堵住长街,确保大火不会烧进王寺,还可以阻拦北戎联军。

半座城池在他们埋设的炸药中炸成一片废墟,烈焰熊熊燃烧,烟雾弥漫,最先攻入城的部落兵被火海和崩塌的碎石吞噬,死伤惨重。

然而海都阿陵部没有折损一兵一将,他们守在城外,等着大火退去。

城门已破,诱敌失败,所有武器耗光,他们就是砧板上的肉,敌人的屠刀随时会落下来,将他们无情斩杀。

生死,不过是眨眼间的事。

寺中百姓经过这么多天绝望的挣扎,早已经做好赴死的准备,他们和亲人朋友围坐在一起,紧紧挤成一团,在震天的燃烧巨响声中,小声吟唱歌谣,念诵佛号,和亲人诉说来世还要再做家人的诀别之语。

凄切哀恸的哭声充斥着整座王寺。

昙摩罗伽转身,望着山崖间陡峭的石阶,一道纤娜身影背对着他,在崖间奔忙。

瑶英一身戎装,头束丝绦,领着部曲指挥百姓躲藏。

王寺人头攒动,每一座佛殿、每一间石窟都藏满了人,大地颤动,烟雾弥漫,佛塔无言伫立,尖顶琉璃被火光照亮,悬铃玎玲。

闪耀的红彤火光中,瑶英抬起头,和昙摩罗伽凝视的目光对上,微微一笑。

漫天火光,烟熏火燎,她形容狼狈,累得满头是汗,脸上鼻尖几道黑印,却是颜如舜华。

昙摩罗伽走向瑶英,她拾级而上,几步登上山崖,指了指角落里静静耸立的佛塔。

“法师,你上次带我来过这里,带着我拜佛,为我祷祝。”

她含笑说,语气轻快。

一如那个灯火璀璨的夜晚,他发现自己有了贪嗔痴,在佛前斩断所有欲念。

她一无所知,手执提灯,笑着站在石阶上和他说话。

眼下,生死关头,危在旦夕,她眼波清亮,笑着和他说,法师,你带我来过这里。

她一直记得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

霎时,相识以来的种种涌上心头,带着磅礴的气势,一下子全部灌入脑海,他沉溺其中,一点点沉沦。

昙摩罗伽凝望着瑶英,心里翻江倒海,浪涛涌动,沉默不语,许久后,抬起手,拂去她鼻尖的灰尘。

瑶英笑了笑,擦擦脸,从亲兵手里接过一盏灯,拉着他的袖子,和他一起走进佛塔。

围城以来,僧人全被昙摩罗伽派去照顾老弱妇孺,寺中很久没人打扫了,塔中黑魆魆的,空寂幽冷。

瑶英放下灯,跪坐在长案下,双手合十,默念了几句。

昙摩罗伽低头,帮她系好披风系带。

“法师。”瑶英精疲力竭,身子往后一仰,靠着昙摩罗伽的胳膊,想起刚才那些抱着一起痛哭流涕的百姓,“你信生死轮回,假如真有来世,你想做什么?”

“还当和尚吗?”

俏皮也掩不住声音里浓浓的倦意。

昙摩罗伽垂眸看她,抬手,让她靠着自己的胸膛休息,僧袍袖摆笼在她身上:“公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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