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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看见连环画最后一页标注的故事原型‘林雪君’字样时,她咬住下唇,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手指拂过【讲述者:呼色赫公社第六生产队社员毕力格老人】字样,她又红了眼眶。

前段时间为救治生寄生虫病的牛羊而到第六生产队时,毕力格老阿爸根本没提及他专门写信给别人讲述自己救小红马的故事。

那些连环画里对她行为的描述和颂扬令她胸膛无法自抑地起伏,她抹去眼泪,不知自己到底是因为自己的好被人看到而感动,还是为自己的故事以连环画的形式被传唱感到骄傲,总之眼泪止也止不住。

哭着哭着,她又忽然笑起来。

分享给衣秀玉看过后,她又跑去阿木古楞的毡包。

小少年正坐在毡包外穆俊卿给他打的桌椅前画药草,接过她递来的连环画后便挪不开眼睛了。

他不由自主地想象自己的画如果被印刷成彩色的图册会多么漂亮,心中汩汩地冒出希望泡泡,直恨不得立即将所有药草示意图都画好。

林雪君目不转睛地欣赏阿木古楞看画册的表情,想炫耀的情绪得到大大满足的同时,忍不住等待起他的夸奖。

偏偏阿木古楞在反复观摩欣赏后,不仅没有开口夸她好厉害,反而还皱起了眉头。

林雪君傻傻的笑容收敛,疑惑地戳他:“你干嘛皱眉啊?我给小红马治病的故事被画成了画册诶。”

这可是好厉害的荣耀,他怎么还不快夸她。

“画家把你的脸画得太圆了,而且小红马也画得不够漂亮。你的眼睛也比画里的大,小红马的鬃毛更长更威风呢。”阿木古楞认认真真地摆出遗憾表情,仿佛恨不得立即上手帮人家改一改。

“呦,会画画就是不一样诶,都会给大画家挑毛病了!不如下次你来画啊。”林雪君忍不住拽他的小辫子,这孩子才画画多久呀,都学会对着画家的作品指手画脚了呢。

真是爱骄傲的臭小孩。

“……”阿木古楞撇撇嘴,就是应该他画啊。他都画了好多幅她劳动时候的画了,之前给大狗动手术的画,更早前她帮大牛扯犊子、烧屁股的也都画好了,最近她穿萨满袍子跳萨满舞的也画好草稿,就等着修一修好上色了。

他还想找穆俊卿同志帮他给图画配文字,然后把自己这些图画整理成故事,交给她投稿给出版社呢。

嘁,好可惜,被抢先了。

林雪君听阿木古楞描述过他的想法,忙摆手道:“可不行啊,咱们要写稿就写生产队的变化,写身边人的事迹。不能自吹自擂知道吗?

“谦虚,低调,懂不懂。”

说着又拽了拽他的小辫子。

虽然教他不能给她出独角戏画册,但看到他画的各种各样的自己,林雪君还是觉得很欢喜。

在阿木古楞稚拙的笔触里,每一幅自己都是潇洒靓丽的视角重心。

拽着他的小辫子将他拉过来,在他抗议的嚷嚷声中,林雪君轻轻抱了抱他。

傍晚天色转暗,远处山道上,巴雅尔带着队伍呼啦啦下山。

林雪君松开阿木古楞,不再打扰他画画,举着画册又跑去迎接连环画故事里的另一位主角。

抱住小红马的脖子撸摸了半天,她才一边带着它回家,一边打开书页展示给它看。

“瞧!这个倒在简易手术台上的小病马就是你。

“你当时都快死了,多亏我救你哦,你看你现在长得多壮,这屁股上,全是肉!”

她将小红马的屁股拍得啪啪作响,又笑着翻页继续给它读连环画:

“那时候我和阿木古楞好细心地照顾你,每天都给你换药,带你散步,采了最好的草料喂你吃。”

她罗里吧嗦地叭叭个不停,一路往家里走一路讲,走进知青小院时,故事终于讲完,她笑呵呵地指着最后一页上画的小红马,嘲笑道:

“画家把你画得好威风啊,明明那时候又瘦又丑,毛发也没有现在柔顺油亮。

“都是艺术创作,一点也没画出你当时的落魄嘛。”

小红马也不知道是真的听懂了她的嘲笑,还是忽然对木头做的书册的味道感兴趣,居然张开嘴把两排大牙凑近了书册。

“啪”一声,林雪君的大巴掌拍在小红马的脸上,“调皮!我一回家大队长就跟我告你的状,你个臭马,冥顽不灵。”

小红马歪着脑袋躲开她的攻击,越被她撸脸越兴奋,顶着脑袋喷着鼻子便跟她玩闹起来。直到拱得林雪君背顶在墙面上躲无可躲,它终于得意地唏律律大叫起来。又用鼻子把林雪君的头发拱乱,才开心地跑去找新朋友小驼鹿玩了。

捏着逃过一劫的连环画册,林雪君一边把乱成一团的头发捋顺,一边斥责:“给你讲故事真是对牛弹琴!”

“哞~~~”无辜被波及的大牛转过头,仰头哞叫。

羊们听到巴雅尔叫,忍不住跟着咩咩咩。小狍子和小驼鹿便也跟着呦呦叫,连大公鸡都仰头打起鸣来。

一时间知青小院鸣叫不休,简直乱了套。

……

晚饭前,《草原上的小红马》被大队长无情征用。他直接将连环画送去吴老师家,并跟对方商量起明天的课堂内容:要把连环画给所有同学都传阅一遍,号召这些祖国的未来们好好学习林同志‘为人民服务’的精神。

幸好林雪君不知道这个后续情况,不然真会羞耻得晚上睡不好觉,搞不好还会连夜到吴老师家偷书。

晚饭后,是知青小院里的阅读时光。

围坐在圆桌边,衣秀玉和孟天霞各捧了一本书读,林雪君则翻出父亲的包裹,剪开一个小口子后,用力撕开厚纸包,抽出了里面父亲邮寄给她的草原相关书籍、两包白糖,和一封家书。

借着电灯泡的黄色暖光,林雪君打开父亲的信件。

【小梅:

很高兴又收到你的信,让我们知道你这段时间的变化与收获。与此同时,我们在京读到了更多你的文章,有上进心,有大毅力,是很好的。

你长进了,很喜欢的。夸奖你的声音一定很多,给你鼓励是很好,但切记稳住公正之心,勿生自满之气。我相信你已能自己考虑决定,总之我们都望你更好。

你母亲遍寻了能买到的书籍,挑选了我们都觉得最有益的几本,连同这封信一起给你。

临给你回信前,又看到了一本以你的故事为原型的连环画册。虽你爷爷口称“连环画描述的都是英雄事迹,小梅还年轻,她的作为远不够格与这些英雄等同”,但他当晚为你骄傲,一宿没睡好,连夜把自己的老照片换成报纸上你的稿件和连环画上你的画像拼粘的剪报。

准备给你邮书,我才开始对自己这几年十分不满意,读书少了,生出懈怠之心,不够上进。你虽是小辈,也有做父亲的该学习之处。

听闻草原上夏天很短,我和你母亲拟派雪松从部队回京后,带些物资去探望你。

你总说在草原受磨砺这锻炼了你,改变了你,我是相信的。艰苦的边疆是很锻炼人的环境,我也曾有经一事而长大的经历,能理解你的心情,也替你欢喜。

很想亲眼去看望你,奈何公务繁忙,只得请雪松代劳。如果条件允许,请拍一张照片与回信一同,以慰藉我与你母亲的思念之情。

——林鹰志】

每次林父给她写信,落款简单的名字。

就好像他认为与自己的女儿是父女关系的同事,也是同志关系。

一种微妙的平等感,这大概就是国人的思想经过革命,有了真正平等的认知后会有的态度吧。

不是口头上的的‘人人平等’,而是实质性的,连民族文化传承几千年的父子尊卑观都打破的真平等。

反复读了好几遍这封回信,林雪君才珍惜地将信件收进专门放父母信件的木盒子里。

回到桌边,她起笔沉思,之后挥挥洒洒给父母回信,细细讲述了自己在森林中的奇遇。

写好信等字迹晾干的工夫,她从自己放贵重物品的抽屉里取出鄂伦春朋友送给她的顶级人参,加上一小包翠姐炒过并晒干水份的榛子仁,与折好回信一起装进厚包裹。

轻抚包裹几息,她又取出阿木古楞为她画的众多作品中最贴近她日常状态的一幅,仔细用旧报纸封装后插进信封塞进包裹。

第二天,才歇了一宿的孟天霞再次启程,带着大家的信件和托她卖到场部供销社的东西,开着拖拉机突突突地驶上一点点转黄的草原。

林雪君也随大队长等人骑马赶车,带上给母牛做人工授精需要的所有工具和物资,浩浩荡荡穿过夏末初秋的草原,朝乌力吉大哥和胡其图大叔所在的夏牧场驰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