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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雪君抬头望过去,瞧见头发理得整整齐齐的塔米尔像会飞一样掠过来,老鹰捕猎也不过如此吧。

她笑着才要猫腰躲他,边上忽然一个大巴掌挥过去,在塔米尔冲至前拍在了塔米尔的肩膀上。接着,那个巴掌就着塔米尔的后衣领子就将他给拽住了。

塔米尔愕然地回头,便见到了大队长晒得黑黪黪的脸。

“你瞅瞅你,每次都整这出。没个稳当气儿。外宾和社长都在呢,你给我立整的站那儿。”说着把塔米尔推直溜了,又朝前面站着的陈社长和尼古拉教授道:“正好,你回去把东西给你阿爸阿妈送去,就赶回来一起陪团科考。草原上的事儿你也懂,俄语你也会讲,正是用着你的时候。”

塔米尔这才看见陈宁远,忙抬臂大声道:“社长好。”

又用俄语一本正经地朝尼古拉教授道:“草原上的贵客你好。”

年轻人热情爽朗的气质惹得所有人都挂上微笑,林雪君走过来想要跟他讲话。塔米尔眼睛一直看着她,直到她走到跟前才忽地撇开视线。

转移开的视线无论往哪里看,都是一望无际的草。

是他记忆里的样子,好看。

笑容不由得变大,他莫名奇妙地格外格外地高兴起来。

本来赶路时有一肚子话要讲,这会儿忽然都没了。

他在裤兜里掏了半天,抓出个小盒子,在林雪君站到他身边时,一把塞给她。接着便跑回自己的坐骑身边,拍拍马腹,翻身跳回马背:

“你爸妈爷爷给你带的东西,我都留在知青小院了,你回去看。

“我先去看阿爸阿妈,马上赶回来找你们。”

接着像来时一样风风火火地驾马飞驰离开。

“……”大队长皱眉瞪着塔米尔的背影,无奈地摇头。

去了一趟首都,也没甚长进。

才腹诽了一句,又见塔米尔折返。

给大队长丢下一包香蕉干,塔米尔不好意思地挠挠脸,朝着林雪君等人再次笑笑,再次驾马,这回是真的走了。

林雪君握着古朴的小盒子,盖子一掀,咔吧一声,里面躺着个土土的墨镜——实际上,在这个时代,它时尚死了。

戴上墨镜,四周晃眼的强光忽然都被遮住,一直眯着的眼睛得以舒展,眼周的肌肉都放松下来了。

抬头,变成暗色的草原上,一人一马正渐行渐远。

“注意安全,不急着过来,多跟胡其图阿爸和乐玛阿妈聚聚,他们可想你了——”林雪君双手做喇叭,仰颈高喝。

“知道了——”塔米尔回首,双手一齐离开了缰绳,朝着她摇摆。

下一刻,他骑过一片草坡,看不见了。

伊万望着塔米尔离开的方向,赞叹道:“腿部力量真强,我骑马的时候可不敢双手离缰。”

“刚才好像有一阵‘人风’吹过去了,呼一下子。”乌兰想起来忍不住笑,他们生产队的小伙子这性情,可真够急的。

林雪君将眼镜盒揣进兜里,戴着墨镜转过头。

“哇,真好看。”乌兰看着林雪君眼睛上戴着的墨镜,稀奇地挑高眉,这东西在他们这儿可难见,更不要提买了。一步跨到林雪君面前,喜欢地左右打量,看了好半天才忍不住道:“能给我戴一下吗?就一下。”

林雪君摘下墨镜爽快地递给乌兰,于是,一个姑娘戴,很快变成了所有姑娘都要戴一戴。

乌兰戴好看,索布德戴好看,安娜戴好看,索菲亚戴也好看,没有姑娘不喜欢这种时尚物件。

即便是到了九十年代,墨镜在海拉尔都还是时尚的代名词。林雪君记得上高中的时候,要是有哪个女同学上学时能戴墨镜,气质还撑得住,那她自信地穿过校园时,所有女孩子都会悄悄地羡慕。

那个年纪的自己却土土的,妈妈给她买了墨镜,戴上总觉得像个偷用妈妈时尚单品的黄毛丫头。林雪君只戴着去了一次学校,与所有人擦肩时,都觉得对方会识破她的心虚和不自信,后来就再也不戴了。

酸酸涩涩的记忆,属于敏感而青涩的、真正的17岁。

墨镜传递回她手里时,林雪君用拇指抚摸过墨镜粗粗笨笨的镜腿,再次将它戴回脸上。

同是17岁高中生的年纪,她在六十年代居然也能拥有一副墨镜。

转头看向眼神里充满羡慕的乌兰等人,这一次,她爽朗地问:“我戴好看吗?会不会像小孩子偷戴大人的东西?”

“谁说的!好看呢。”乌兰超大声地回答。

“你戴,好看。”安娜拽了拽自己的草帽,暗下决心,下次出来科考,也要买一副墨镜戴。

“合适的,戴着可舒服了,不刺眼睛。”索菲亚也笑着回应。

林雪君抬头直视太阳,炽烈的阳光晒得她面孔热烫烫的。她张开双臂,舒展自己。草原给了她新的人生,也渐渐塑造她变成新的林雪君。

豁达的,爽朗的,外放的,无所畏惧的。

墨镜真好,她很喜欢。

2天后塔米尔折返加入科考队,顺着莫日格勒河走过百公里,他们遇到了在不同河段采集河水样本的草原局考察员同志,看到了稀树林里乘凉的狼群,也见证了小鹰隼的第一次飞翔。

一群人仰望小鹰展翅,林雪君对尼古拉教授等人说,一千多年前的中国,在一本讲‘道、阴阳、墨、法’的书里,就讲过这一幕了。

“季夏之月,鹰乃学习。”

又在草原上绕过几个圈儿后,科考团终于再次返回第七生产队夏日羊牧场。

这时距离大白马的手术,已经过去8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