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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放弃了。”三号机喃喃自语。

你认可苏何,你抛弃了祝遥亲口承认的自由。

你认输了。

黑色空间内,祝宁的五官被黑暗笼罩,背后巨人的阴影将她淹没,她没有人性,那样冷漠地看着她。

像是有一条无形的线,三号机和祝宁分别站在两端。

“对不起。”祝宁说。

三号机想笑,祝宁有什么好对不起自己的呢?

祝宁创造了她,赋予她灵魂,她是祝宁手脚的延伸,是她的锚点。

一个出生起就注定成为工具的人,也注定会被放弃。

在世界的命运面前,她又能做什么?

三号机还记得她们来找苏何的目的,她为了报仇,祝宁是为了获得信息,祝宁已经达成了自己的目的,从白澄和刘年年那边得到了信息。

现在杀不杀苏何对未来没有丝毫影响,苏何的死亡与否对祝宁也没有任何意义。

三号机选择的其中一个异能是分裂重组,身体被切割成无数块之后再组合成一个新的人,但她的异能使用到极限,或者精神已经在摇摇欲坠的边缘。

崩坏是字面意义上的,脸被切割成碎片,边缘微微抽动,五官好几次都错位,好像都不需要使用什么异能,只需要轻轻碰一下她就会散开。

三号机低垂着脑袋深深呼吸着,祝宁感觉到她情绪的波动,像是折线图一样下降,她熟悉这是精神值下降的前兆,猎魔人异化之前的精神值都是如此。

三号机在崩坏的边缘,她几乎已经看到了三号机的未来。

三号机要走到最后一步了,当年徐萌也是走到这一步,不可控制地异化,理智坍塌,会被执念所占据。

这时候的人已经不能称之为人,只能算是怪物。

祝宁为了徐萌复仇,她付出了一切,生命和自由都不够,新诞生的三号机在短时间内重走了一遍徐萌的路。

从流水线上诞生,沦为工具,为队友复仇,后续谁都知道,异化之后爆发出最后的生命力,失去理智,被击杀后化成腐肉。

“你记得小时候住院吗?”三号机低垂着头问。

“记得。”祝宁和她有相同的、虚假的记忆。

她们因为过去经历拥有相同的初始数据,然后发展出不同的三个人格。

祝宁猜测祝遥的记忆模型很灵活,应当投入某个人格让她进入场景之后自我经历,就像是同一款游戏,不同的玩家操控会得到不同的结局。

祝宁常常陷入回忆,她过往的人生像是一本圣经,总在遇到事情的时候回头翻阅,想要找到命运的指引。

那是祝宁爬墙的冒险终于失手了,她手臂骨折,脑袋上包着厚厚的绷带,因为伤得太重不得已住院。

祝遥那段时间总来看她,因为想让忙碌的祝遥多注意她,祝宁拖着不肯出院。

老医院墙壁粉刷一半绿漆,地板是斑驳的花色,走廊里昏暗的吊灯,空气中永远弥漫着药水味儿,当然还有无处不在的死亡。

医院里每一天都在发生死亡。

那时候的祝宁仗着自己年纪小,稍微能动了就在医院钻来钻去,她行动灵活,没有人发现她,这是独属她一个人的冒险,像是医院里活着的幽灵。

祝遥大概知道她在医院乱跑,但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想来像是刻意让她经历的。

跟祝宁经历的队友死亡不一样,普通人类的死亡尤其是医院里的死亡不是一瞬间的事,很多时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很多时候手术没有意义,只能消极地吃药治疗延长生命,医生会有一个预估存活时间。

“可能还剩下三个月。”身穿白大褂的医生遗憾地说。

家属和病人的反应无非三种,痛哭流涕的,不敢相信的,还有一种发生的频次更多,他们通常没有表情,整个人尤其麻木,好像根本没听懂医生的话,长大之后祝宁才知道那是面对死亡的无力感,无力到做什么表情合适都不知道。

躲在墙角的祝宁懵懵懂懂地听着,她跟死亡之间没有直接联系,仿佛看到了它的影子缓缓走过,又好像只看到了一个幻觉。

他们被同时被拉进死亡的陷阱里,这是一趟单向的旅途。

克苏鲁神话中形容的不可名状怪物,未知的恐惧,庞大的身体,人类渺小如蝼蚁,祝宁一直觉得人面对死亡时就像面对这样的怪物。

祝宁记得其中一个病人,那是个跟自己年龄相近的小男孩儿。

祝宁总偷偷看他,他们没说过一句话。

祝宁说不出具体的原因,是因为居高临下的同情吗?祝宁到处打比赛的年纪,只要手好了就可以重回赛场,那个孩子却躺在床上等死,对比太过强烈。

是残忍的好奇吗?孩童天真地窥视死亡的一角。

大概是死亡散发的致命吸引力,让所有活着的人都忍不住驻足观看。

然后在某个没有提前告知的时刻,前天还躺在这张病床上的人后天就离开了。

祝宁像往常一样偷偷看去,没看见熟悉的面孔,白色窗帘后是一个陌生的病人。

从幼年祝宁的角度看,简直像是在玩一个恐怖游戏,所有这间房子里的人都在一个个消失。

她不知道这件事有多常见,如果把病房扩大到医院,扩大到全世界,从宏观的维度来看,其实所有人都在消失的路上。

“那张床的病人去哪儿了?”

“去临终医院了。”

临终医院只接收无法医治的病人或者即将死亡的人,条件很差,排泄物和药水味混杂,死亡本来没有气味,但那时好像有了具体的味道和颜色,普通医院的色调是昏黄,临终医院的色调则是黑暗。

她没有找到那个小男孩儿,冒险穿越临终医院像是穿过了死亡之地。

她活着回来了,却永远忘不了身上的死气。

那是祝宁接受过最早的死亡教育。

她模糊地感知过死亡的轮廓,然后随着长大,随着冒险遇到越来越多,死亡从一个模糊的轮廓变得越来越清晰。

死亡是徐萌的腐肉从指缝中缓缓流下,是污染孢子在掌心中轻轻碰撞,是宋知章化作冰冷坚硬的石头,也是裴书热烈地燃烧,只留下滚烫的灰烬,是祝遥掩埋在沙尘里,无力垂下的手。

是路边的尸体,是苏何响指下两厘米厚的尘埃。

是她不足48小时的寿命,也是现在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的生离死别。

“所有人都会死,没有什么东西永恒。”三号机背靠着宋知章的尸体,轻声说:“这是个常识,我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忽略这一点。”

从一开始就是有限的,一朵花,一只鸟,包括一颗石头,还有他们脚下踩着的土地。

人不会永远活着,他们却奢望世界永远活着。

苏何知道一切都会毁灭,所以先一步毁灭。

可毁灭不是终点,死亡也不是。

苏何骗了祝宁,或者苏何也被自己欺骗了,因为恐惧必将会来临的死亡,所以她被吓疯了。

祝宁成了新世界也不会永生,她做不到世人渴望的永远不死。

没有战争、没有污染、没有痛苦,这一切根本不可能发生,尤其是无法单独靠某个人来执行,神也不行。

这就像是吊着一根胡萝卜在她面前,给她设置了一个永不可能达成的完美目标,然后逼迫她牺牲,逼迫她前进。

“你没听懂祝遥的话。”三号机说。

祝遥看透了这一切,她知道自己错了,阿尔法系列实验从头到尾就是个错误。

祝遥想把那根不存在的胡萝卜解开,想把那个不可能完成的目标撤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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