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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文溪:“所以你让我朝着一个虚无的目标前进。”

“是的。”

如果这项事业是一场马拉松,祝宁已经快要抵达终点,而霍文溪还没有。

她只能一圈又一圈地跑下去,可能目的地是绝望,但霍文溪必须带队向前,她以另一种形式分享了祝宁的孤独。

“记得吗?我们结成了同盟,不会背叛的盟友,我来负责清扫障碍,你来负责带队。”

霍文溪:“如果我失败了呢?”

“污染会卷土重来,但下次人类没有救世主了。”

所以才是一场赌博,有输有赢,输了就是真正的灭亡。

霍文溪不知道祝宁具体要怎么实现这一切,问:“那你呢?”

“我会以另一种形式陪伴你。”

霍文溪:“我无法拒绝是吗?”

“你只能给我收拾烂摊子了,最后一次。”

霍文溪认识祝宁的时候就是给她收拾烂摊子的,一次又一次,103区的灾后指导,出墙后物资没了找物资,祝宁闹出的麻烦越大,霍文溪后续的工作就越复杂,而她从来没拒绝过祝宁。

看上去是霍文溪在指挥祝宁,实际上祝宁也在反过来指挥霍文溪。

一切都要结束了,霍文溪心中有所预感,这就是她最后一次跟祝宁说话。

祝宁一路告别,霍文溪的反应是最冷静的那个,大概她知道祝宁早已死亡的秘密,不像刘年年那样惊慌。

“祝宁,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霍文溪问。

屏幕上光标闪烁,明明这是个很简单的问题,却比其他问题运行速度更慢。

“牛肉面。”

光标又闪烁了一下,“可乐。”

霍文溪捂住眼睛,指缝中有液体滴滴答答落下来。

“你已经帮我实现了。”

霍文溪分不清是祝宁无所求,还是单纯安慰自己,她说的都是霍文溪完成的答案。

祝宁想做的都已经做了,复仇、体验这个世界、在最后甚至能明白真正的自由。

“你哭了?”

霍文溪哑着声音回答:“没有。”

“你有点口是心非。”

明明只是一行文字,但霍文溪能感受到一点祝宁的情绪,想象真正的祝宁坐在她对面。

她猜测三号机的死亡给祝宁带来了什么,像是一个毫无感情的机器人第一次接触了人的情绪。

如果祝宁在搭建最后一场戏剧,让所有人围观主角的死亡,那如今死亡的幕布正在缓缓合上。

霍文溪闭上眼,她看到无数画面向自己奔涌而来,她曾见过这些片段,祝宁的话仿佛像是一条穿针引线的线索,将它们串联。

她看到的一切都在逐步发生。

……

极北之地边缘。

“骗子。”林晓风低声说。

白骨凝结成一堵墙,仿佛一个狩猎的怪圈,对着不远处黑暗的天空,白澄站在林晓风面前,成为挡住她的最后一道防线。

黑色的天空,白色的雪地,飞舞的红色塑料袋,林晓风面对的就是这些。

她明明没见到祝宁,但她有一种很朴素的认知,祝宁骗了她。

林晓风木然向前,她的胸前出现了一只手,白澄挡住了她的路,她不是林晓风认识的那个白澄,而是一个冷漠的替身,一个陌生人。

白澄依然遵守了和祝宁的约定,保护林晓风免受危险,不管她究竟是哪个白澄,约定都有效。

如果先前只是猜测,但看到白澄的眼神,林晓风突然想后退,“她不会回来了?”

白澄只是沉默。

白澄能感受到主脑释放出的信号,白澄曾在八十年前这样控制过散落在各地的影子,无数个白澄共用同一个大脑,大污染之后,她们只能单方面向主脑传输,现在主脑在联络她们。

自从八十年来,这是第一次所有白澄集体连接,白澄们都已经见过祝宁。

白澄看着林晓风,她身上穿着破烂的防护服,背后雪地里留下一长串脚印,那是她寻找祝宁留下的痕迹。

林晓风就站在脚印的终点,此时倔强地抬起头,又问了一遍,“她是不是不要我了?”

白澄不知道怎么把这一切解释给林晓风听,她不擅长和人类打交道,更不擅长和小女孩儿打交道,她唯一知道的是尽可能保护孩子。

白澄不回应不反对不说话,但那足够说明什么了。

白澄把林晓风抱起,林晓风只有十岁,她身体那么轻,在不死者手里像是一只猫崽。

人真的很奇怪,在被触碰之前好像还能勉强保持理智,但只要有人碰你或者安抚你,情绪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轰然崩塌。

林晓风被白澄抱起时,像是小猫突然炸了毛,眼泪不受控制流下,林晓风对着天空中的黑月大吼:“骗子!你骗我!”

“等我回来。”进入极北之地前,祝宁亲口说的。

凭什么?林晓风还活着,她还在扮演锚点的角色,凭什么是祝宁先食言?

林晓风意识到,祝宁不会回来了,她把自己送上人头猛犸象就是最后一面。

当时她们都知道极北之地有什么,是会剥夺五感的虚无,是裴书队长的死亡之地,是这趟旅途的最后一站,是比死亡更可怕的存在。

没人知道这一切还会义无反顾进入,但祝宁身上背负了太多人命,徐萌、宋知章、103区死去的人,还有死亡没多久的裴书。

裴书的骨灰还在林晓风的身上,甚至她都不知道那是不是裴书的骨灰,她只是在死亡之地捡起了死者的灰烬。

林晓风拦不住她,她知道祝宁必须要去,她宁愿死在极北之地也不会活在外面。

林晓风理解祝宁,不仅不能阻止,甚至必须要支持她进入极北之地,但她以为会有奇迹,像是在水族馆拯救她那次,像杀了鲍瑞明那次。

可到了最后没有奇迹。

不管之后的祝宁以什么形态活着,当初把她从水族馆捞出来的祝宁已经不在了。

白澄感觉到林晓风挣扎的力道,她的异能是巨力,能够轻易将自己撕裂,白澄没有退却,用力将林晓风抱紧,背后的白骨墙蠢蠢欲动,她不介意用骨头凝聚成一个新的牢笼。

林晓风的手放在白澄的肩膀上,那是个往外推的姿势,只要轻轻一推就能挣脱控制,此时突然卸了力。

她被祝宁和宋知章养得很好,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永远不要因为自己的痛苦而伤害别人。

所以她硬生生克制住自己的本能,同时心中涌起另一种悲伤。

祝宁在她身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让她在做出任何选择之前都不得不考虑祝宁的影子,祝宁驯养了她,又抛弃了她。

“宝——贝——”

林晓风愣了下,每一个新生的白澄都要重新开始学会说话,她们的声音机械,不熟练地说出这两个字。

林晓风的眼眶中霎时间积蓄泪水,凝结成冰霜,像是利剑一样反向扎入她的眼球。

“宝贝。”

祝宁杀了鲍瑞明之后第一次这样叫自己,她像是打了一场胜仗意气风发,在自己耳边大喊,“宝贝!”

她让林晓风成为自己的员工,说要打工来还债,林晓风是她的一号员工。

是祝宁让林晓风从过去的生活中脱离出来,成为一个人真正的、捧在手心里的珍宝。

像是在玩一个传声游戏,祝宁把声音传递给了白澄的主脑,主脑传递给眼前的这个白澄,白澄再说给林晓风听。

一个人接着一个,共同传递同一个信息。

祝宁在叫她。

祝宁唯一遗憾的是没有渠道可以跟林晓风直接联络,只能通过这样迂回的手段。

祝宁知道怎么安抚她,怎么控制她,怎么让她平静。

爱是有代价的,只有祝宁能轻松地知道自己最柔软的位置,所以除了缴械投降以外别无他法。

远处天空中的粘液正在快速蔓延,如同开闸放水,黑月笼罩住整个天空,边缘如同黑色沥青。

祝宁要吞噬世界了。

林晓风从白澄的肩膀处望去,黑色粘液凝结,像是积蓄的石油,天空上仿佛有一条分界线,黑色粘液伸出一条巨大的触手,仿佛一根手指从天空垂下,她的体型那样庞大,在林晓风的眼中却那样轻柔。

巨人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触碰了渺小的人类。

林晓风眼中倒映着黑暗,那是祝宁的影子。

时间仿佛停止了,林晓风屏住呼吸,任由黑色粘液摸了摸她的鼻尖,没有极北之地的冰冷和绝望,甚至有些温暖,跟祝宁这个人一样。

她本能想要把脸埋进祝宁的掌心。

下一刻,黑色粘液瞬间将林晓风的身体淹没,所到之处是极致的黑,没有光明,没有声音,一切都被无情吞噬。

北地附近存活的生物警觉地望向北方,变异的鹿头人支起耳朵,树木伸展枝条,树叶片片立起望向远方。

祝宁吞噬了作为普罗米修斯的脑机,掌握了巨人的神经,树枝分叉一般黑色神经网络展开,如同找到一个人体的脉络,神经连接了骨骼肌肉,绘制出一张完整的巨人轮廓。

那一天,不光是人类,所有生物都几乎是一个反应,如同神话中记载的大灭绝,在黑暗面前人人平等。

鸟群飞翔,怪物的污染物向南奔跑,还未获救的落单猎魔人试图联络墙内却发现通讯中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