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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还在看着我呢。】

首先从身体深处挤出来的念头是这个。

大概是因为太过于没有现实感了,杨思光托着手中的眼球端详了很久很久,却并没有感到任何面对人类器官时应有的惊恐和抗拒。

脑子雾蒙蒙的,思绪也变得格外散乱,思考更是变得无比困难。

为什么黎琛的眼球会在自己的书包里?

又过了好一会儿,杨思光才后知后觉地想道。

也许这只是一个梦境?这是他的第一念头。

但眼球的触感又是那么鲜明,后方的肌肉和神经束上有非常明显的撕扯痕迹……

脑海中一点点浮现出同学在电话里的喋喋不休,他说那辆肇事车的速度很快(也许真的很快?可杨思光发现自己已经想不起来了),以至于黎琛遇难时内脏尽数破碎,尸体严重受损。

杨思光又想起了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

他想起了黎琛的鞋,有一只已经在撞击中飞了出去,比那具尸体飞得要远得多,所以那些医护人员在把他搬到担架上,黎琛有一只脚是光着的。

白布只罩住了黎琛的头,却没有盖到他的脚。

担架从杨思光眼前挪过去的时候,他看到了黎琛的完全扭过去的脚踝。

像是不小心装配反了的手办,尸体明明是仰躺的,脚尖却直直指着地面。

啊,黎琛已经变得乱七八糟了……

心底有个声音在喃喃低语。

所以眼珠呢?

眼珠也跟那只鞋子一样飞出去了吗?

然后不小心掉进了自己的包里?

杨思光恍恍惚惚地想着。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取来了一个干净的玻璃杯。

玻璃杯里放着冰块。

眼球被他小心地包裹在保鲜膜里,搁在了冰块上。

杨思光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从哪里看到的处理方法了,只记得那篇文章上提到过,这样做能够更好地保持器官的活性,增加再植回身体的成功率——

想到这里的一瞬间,杨思光的思绪中断了。

他忽然意识到其实自己并不需要那么小心。

因为黎琛已经不用考虑器官再植了,毕竟,黎琛已经死了。

……

玻璃杯的外壁浮现出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杨思光隔着玻璃杯,死死盯着黎琛的眼珠。

那颗眼球依旧那么鲜活,那么湿润,此时仿佛也正在回望着他。

就好像它只是暂时离开了那个人的身体,短暂地待在杨思光的身边一小会儿。

等到第2天噩梦褪去,它又将重新回到黎琛的眼窝之中,用那种冰冷而厌恶的目光,从他身上一掠而过。

一想到这里,仿佛有一只无形且冰冷的手直接探进了杨思光的腹腔,毫不怜惜地揉搓着他的内脏。

杨思光只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

他跌跌撞撞地跳起来跑去厕所,结果刚冲到门口,就脚一软跪在了地上。

*

杨思光吐了。

*

那天晚上,杨思光发起了高烧。

大概是因为睡觉前,母亲一直在对着他谩骂叫嚷,以至于哪怕都到了梦里,杨思光的耳畔依旧萦绕着女人高亢而激烈的嘶叫。

“……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你不长耳朵吗?离那个婊子养的小怪物远一点!远一点你知不知道!”

“别人家的小孩至少还懂得心疼自己的妈妈,可是你呢,你的脑子是坏掉了吗?你是不是已经忘记了那个婊子做的事情?她抢走了你爸爸,你知不知道,从今以后你就是没爹的孩子了!你变成了一个野种!”

“你竟然还跟那个婊子的孩子玩?!你是没良心还是没脑子?!他妈的你还有脸哭!老娘我都没哭,你哭什么!你有什么脸哭!”

……

梦中也是一个浑浊炙热的下午。

滚烫的太阳即将落山,夕阳的颜色是一片血红,将整个世界也染成了刺目的颜色。

狭窄逼仄的楼道里,母亲的笤帚一刻不停随着咒骂抽打在杨思光的身上,昔日笑意盈盈的面庞上溢满空狰狞的恨意。

杨思光记得自己在哭。

好像从小到大他哭泣的时候都不会发出声音,只是默默地流泪。

他其实只是不敢发出声音,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母亲在那一刻看上去却愈发狂怒暴躁。

女人的指甲几乎已经深深掐入了他的皮肉深处,那块皮肤,在接下来好长一段时间都会泛起骇人的紫黑。

但这显然没能让女人解气。

“哭,哭,就知道哭,跟你那个烂人亲爹一模一样恶心德性——我问你,杨思光,以后你还跟不跟那臭婊子养的东西鬼混了?”

杨思光痛苦地抽噎了一下,缓缓点了点头。

女人赤红的眼睛在眼窝里仿佛燃着火。

她的手掐在杨思光的脖颈上,湿漉漉的,满是汗水。

“那行,来,你跟我说——黎艾玲是个贱人生了黎琛一个贱畜,你以后永远不会跟贱畜那一家玩!”

……

泪水混合着汗水,宛若一只只小虫,沿着皮肤涟涟而下。

爬过皮肤上被笤帚抽出来的细密伤口时泛起细密的刺痛。

被母亲死死掐住的孩童艰难地翕合着嘴唇,却始终没能将那泛着怨毒的诅咒复述出口。

女人变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更加暴怒疯狂。

“好——好——你就跟那条死狗一样是吧?见了黎家贱畜就走不动道是吧?!说不说?你说不说——"

嚎叫的同时,女人猛然转身,抄起了门口一把生满铁锈的黑铁剪刀,作势剪向男孩的脸颊。

“不说是吧?反正也是没用的东西,不如我现在就把它绞烂!”

冰冷的刀尖直直戳着孩童的牙龈,喉咙中泛起浓重的铁锈味,却很难分辨那究竟是血还是金属自带的味道。

在极度的恐惧中,杨思光惊恐地看到那个瘦小而懦弱的男孩,在母亲的手中挣扎着发出了声音。

【不,不不不不,别说!别说!】

从骨髓深处蔓延开来的极致恐惧涌向了杨思光,他在自己的梦中发出了一声嘶吼,然而就跟以往的无数次噩梦一样,他依然没能改变那个下午发生的一切。

“黎艾玲是个贱人……呜呜……生了黎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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