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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帛,我听说你最近跟黎琛很迷恋的那个……叫什么来着,关系很亲密?”

上午八点半。

天光早已大亮。

然而黎家当初翻修的时候依旧按得最老牌的形制,梁高檐深,一色的乌檀木家具,便是到了此时,厅中也是一片昏暗。

也许是因为黎琛的去世,黎帛在这里的地位有了些许微妙的变化。

往日就算是他晚上在老宅这边过夜,第2天也会早早离家去公司处理事务,罕有被两位老人留在家里吃早饭的“殊荣”。

只不过对于此时此刻的黎帛来说,如今这顿早饭倒还不如不吃。

“那小孩是叫……让我想想,是叫,杨思光?”

餐桌上骤然响起的声音,让黎帛的指尖轻轻颤抖了一下,盛着燕窝羹的汤匙很轻很轻地在碗边上碰了一下,发出了一声轻响。

顿了一秒后,他才抬起眼来看向主桌上的黎老先生。

就跟他记忆中的一样,老人依旧是那么一张耷拉着眼皮的长脸。

脸颊上倒是红扑扑的,乍一看显得气色极好,然而,黎老先生的皮肤总是会泛着一层蒙蒙的柔光,跟真正的老人比起来,他脸上的那层皮看上去倒更像是用蜡制成的。

在他身边坐着的人是黎太太,也许真像是旁人说的夫妻脸,她看上去也跟黎先生有着某种说不出的相似。

正是盛夏时节她却披着一件很厚的山羊绒外套,肩膀耷拉着,整个人瘦得像是骷髅上覆了一层皮,眼皮低垂,一如既往的不发一语。

黎帛还记得自己年幼时第一次见到黎老先生,后者便是这幅容貌,这么多年过去了,对方好像丝毫未曾有过改变。当然黎太太也是这样。

黎帛听说,小时候自己看到他们的时,便会因为恐惧而吓得直哭,所以一直以来,这对老夫妇对自己都不太满意。

当然时至今日他早已不会因为那种恐惧而嚎啕大哭,只是……时至今日,一看到这对夫妇,他依然会感到自己心底深处有个角落,会不由自主战栗起来。

尤其,当“杨思光”这个名字,从那一张深红色,满是细细沟壑的嘴唇中说出来,那股寒意瞬间沁入了他的脊椎。只是当黎帛开口时他的声音却一如既往的平静,全然听不出丝毫慌乱。

“是的,还有一些后续收尾的事项需要……”

结果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老人便直接打断了黎帛。

他冷笑了一声,声音沙哑。

“后续事宜?人都已经死了,该销毁的送去销毁,该抹掉痕迹的抹掉痕迹……该处理掉的人送去处理。这么简单的事情,你真的处理那么久吗?黎帛,我记得你之前可没这么无能。”

黎帛按在汤匙上的手指尖微微有一些发白,脸上却依旧不动声色。

“是的,这次进度有些慢。我很抱歉,让您失望了。”

话音落下,老人又盯着黎帛看了几秒,蓦地,上一秒还在斥责黎帛的人,却在下一秒忽然对男人露出了一抹近乎慈祥的笑容。

只是,他这样的笑容,只是愈发让黎帛毛骨悚然。

果然下一秒他就听见老先生轻快地开口道。

“你有那个时间跟小男生厮混,不如赶紧去找人多生几个孩子,我之前已经挑好了名单,送到你的办公室了。你看一下就行。”

“……”

“那些都是本家的女孩子。每一个都很乖,要是顺利的话,家里就能多出许多血脉更浓的孩子。”

顿了顿,老人又悠悠开口道。

“我知道,你们年轻人现在不喜欢生孩子,不过我们家是不一样的,黎帛,你应该也知道,老镜仙的堂口不能就这么空下来,不然圣仙怪罪下来,我们谁都承受不来。”

黎帛在这一次陷入了更加漫长的沉默。老人的眼珠子在薄薄的蜡黄色眼皮下转动了一下,那双死鱼似的瞳孔直勾勾地对上了男人。

“怎么了,不乐意?”

“噗嗤——”

没等黎帛回答,餐桌的另一端传来了一声充满嘲讽意味的冷笑。

那是黎艾玲。

女人的身体就像是没有骨头似的挂在硬邦邦的乌檀木明式座椅上,周身都是尚未褪去的浓重酒气。她显然是刚从酒吧回来就被管家逮个正着,强行拖到饭厅来的,脸上的妆都还没来得及卸,口红花了,一直蹭到了脸颊上,乍一看就像是她的嘴唇已经彻底裂开正在汩汩往外冒血。

在所有人的注视中,黎艾玲吃吃笑个不停。

“他怎么可能会高兴,他一个死gay,看到女人硬都硬不起来,你让他去找女人像种猪一样生孩子,他能高兴得起来才来鬼——啊,不对,我家好像确实有鬼来着!”

随着黎艾玲的嘟囔,空气瞬间变得格外凝重。

黎老先生的脸看上去却始终没有太多的变化,只是他望向黎艾玲的眼神看上去更加森冷了一些。

在死一般的寂静中度过了几秒钟,终于,黎老先生叹了一口气,却不是因为黎艾玲故意替黎帛出柜这件事——

“毕竟也是老镜仙当初就没看上的孩子,事到如今也没有办法。”

老人浑浊的目光扫过了黎帛,黎帛面无表情。

“……到底不如黎琛那么令人满意。”

黎先生总结道。

说罢,他又望向了黎艾玲,不同的是,这次他的声音中多了几分厌恶。

“你看看你这像是什么样子,每天就知道胡说八道。艾玲这段时间多少也要稍微收敛一点,黎琛好歹也是刚死,你就玩得愈发没谱了。前几天刚替你把你玩小明星那件事遮掩下来,你呢?一脸理所当然。明明对家里一点贡献都没有,还这么肆意妄为。当初要不是你母亲拦着,光那件事就能让我直接把你打死了——”

“砰!”

黎先生这句话甚至未能说完,就被一声骨瓷破碎的声音直接打断了。

只见黎艾玲直接起身,掀起自己面前的餐盘便砸在了地上,紧接着她双手撑着桌面,朝着黎先生的方向俯了俯身。

“贡献?你要我做什么贡献?我他妈要是够聪明了及时弄掉子宫,现在不还跟一头母猪一样,不停下崽给你那狗屎老镜仙当夺舍的对象……我图啥呀?”

“黎艾玲,你在发什么疯!”

老先生显然没有想到,自己的女儿竟然敢当着自己的面忤逆。

那张宛若蜡像面举般终日不变的脸,这时终于多了些许变化。

黎先生神色变得一片死灰,他哆哆嗦嗦地抬起手指向黎艾玲,却被直接被后者直接淬了一口。

“你个老不死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干了什么。老娘生了一个孩子给你们当工具。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奶奶的以后少来管我。我现在做的一切,都是你欠我的,黎家欠我的,知道吗?!”

“你,你敢说我什么?!”

“老不死——怎么了?!好早我就想说了你们两个怎么还不死啊!”

……

……

……

原本肃穆而又寂寥的饭厅里,随着黎艾玲的发疯,瞬间变得一片鸡飞狗跳。

唯一值得庆幸的一点是,很快管家便匆匆忙忙带着一干人等及时冲进了饭厅,安抚下住了黎艾玲。

黎帛也不得不坐在现场,硬生生停过了这么一场狗血闹剧。

只不过作为黎家明面上的继承人,黎帛最终还是担负起了送老先生回卧室的任务。

*

与那位永远如同泥塑一般毫无波澜的老夫人不同,黎先生身上多少还有些许情绪的变动。

而黎帛也确实能看得出来,老人被自己的亲生女儿气得不轻,回去的一路上,搭在轮椅扶手上的那只手,都在不停微微颤抖,满是老人斑的皮肤皱巴巴的,就像是一张非常旧的牛皮纸一般,松松地包裹在老人枯瘦的骨架和单薄的皮肉之上。

“先生不用太生气,艾姨她……一直都是这个脾气,她也不是真心想让你们这么生气的。”

黎帛说着毫无诚意的话,然后便在几个护工的帮助下将黎老先生送上了卧室的床。

黎老先生吸上了氧气,双手合十搭在身前,渐渐平静了下来。

老人的眼皮耷拉了下来,只剩下了一条虚虚的缝隙,似乎是快要睡着了。

可就在黎帛准备及时退下的时候,他的手却毫无预兆被老人一把拽住了。

“黎帛——”

老人喃喃道。

黎帛不由自主地因为老人掌心那冰凉而光滑的诡异触感打了个哆嗦,再低下头时,却发现老先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睁开了眼睛,只不过,老人浑浊的瞳孔在这一瞬间似乎有些涣散,隐约间还有些白翳蒙在了眼珠之上。

他的声音变得又尖又利,听上去格外陌生。

“你最好不要学那个孩子……艾玲被她妈妈宠坏了,我也没有办法管她只能随她去了。”

老人的表情十分古怪。

“可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黎帛,老镜仙才是我们黎家的根本,这么多年的荣华富贵全都靠老镜仙的庇佑。如果不能让祂满意,祂一旦开始作妖,我们所有人都得死。祂其实也很想弄死我们,只是碍于这么多年下来,我们始终兢兢业业,恪守当年定下的誓约,血脉子嗣从来没断过,不然……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包括你,黎帛,你不要以为,自己可以置身事外,你也有黎家的血,想逃也逃不掉的。”

“你看黎琛,镜仙是真的喜欢他啊。结果呢?现在还不是死了,所以不要乱来,黎帛。乱来不会有好结果……”

听到这里黎帛的手颤抖了一下。

他立刻就意识到,黎老先生这时候肯定已经有些犯糊涂了,不然的话,老人绝对不可能在他的面前说出这么私密的话。

什么必须让老镜仙满意……不然全家人都得死之类的话。

这句话,到底意味着什么?

黎先生在说完最后那句话后便彻底陷入了安静。

护工们知晓他的脾气,这时候也早已退出了房间,一时之间整个房间只剩下了黎帛和老人……

黎帛盯着老人满是褶皱松松垮垮的脖子看了好一会儿。

【“干脆就这样掐上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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