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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门,张二叔和那几个人便朝着后山的方向走了过去。

每个人的脸色都很难看,气氛凝重得像失去上坟……或者说,就算去上坟,气氛都比这个好一点。

而在他们身后,甘棠和于槐只犹豫了一下,互相交换了个眼神后,便也蹑手蹑脚地跟了上去。

上山的路在雨后面的格外泥泞,张二叔几人就算是老村民了也走得很慢。甘棠也不敢靠近,只敢远远地缀着。好在也正是因为山路难走,这一路上张二叔他们都忙着看路,并没有太在意身后的动静。

而走着走着甘棠便察觉到了不对。

之前偷看外婆他们给张二叔“借肉”算一次。

随后又是拖着岑梓白的尸体上山又算是一次。

连续走了两次,就算是对山路不太熟悉,甘棠意识到到了张二叔他们便走了条岔路。

看着不太像是往借肉井那边去,倒像是真的要进山……看着那几人行迹,甘棠有点迟疑,他偏头看了于槐一眼。

后者正凝神盯着张二叔几人的背影,表情有些凝重。

两人的脚步渐渐慢了下去。

虽然说不上来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两个年轻人都不是傻子,能感觉到此时张二叔那一行人的气势很不对劲——很凶,而且很怪。

这么继续追下去,万一被发现了,就算是同村人,甘棠和于槐恐怕也吃不了兜着走。

【“还跟吗?”】

于槐用嘴型对着甘棠小声问道。

甘棠皱紧眉头,犹豫了一下。

而就在这时,风中传来了一声低哑暗沉的声音。

那正是张二叔发出来的。

“细脚别,你真没看错?该不是故意来搓老子的吧?我刚才一路看过,这条路上这根本就没有脚印子,未必那个死鬼还是凭空飞到村里头去的?”

甘棠听到这声音,胸口蓦地紧了紧。

他还从来没有听过张二叔这样说话,阴恻恻的,听着像是强行压了火气,但那股暴怒且危险的气息,压也压不住。

他不由抬起头,透过被雨水冲刷得青翠欲滴的枝叶,甘棠仔仔细细地打量起了不远处的张二叔。

之前匆匆忙忙的,甘棠没顾得上仔细看,如今再定睛望去,他才猛然发觉,张二叔的神态和气色跟上一次比起来要差很多。男人眼睛充血,眼眶下则是两团又浓又黑的眼袋。

而跟他说话的男人也没好到哪里去,身形细弱佝偻,肩膀一直耷拉着,整个人瞅着就是一幅畏畏缩缩的模样。

刚到封井村时,外婆带他认过人,甘棠这时想起来那人他也得叫一声细脚叔……说他是张二叔的大哥。

不过,跟人高马大的张二叔比起来,细脚叔要瘦小很多,而且因为终年酗酒,他的目光无法聚焦,看着总有些涣散。此时他似乎也嗅到了张二叔身上那股危险的气息,声音有些细微的颤抖,但回话却非常坚定。

“我吃饱了撑着来搓你……我真看到了!”

细脚叔扬起了声音,略带亢奋地说道。

“今天早上外面还在下雨,我就听见外面好像有动静。这么大雨,我怕是有小偷仗着雨声大摸到我院子里来,就赶紧起身看了一眼,结果,我,我一抬头,就看见鸡笼上面……”

说到这里时,细脚叔的声音抖得比之前更厉害了一些。

“那上面有张脸。”

隔了这么远,可甘棠依然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细脚叔为了压抑恐惧而不住咽口水的声音。

“那张脸,那张脸正在吃我家的鸡,吃的整个下巴都血糊糊的,我当时站在那里,吓得根本动不得,只能看着他,看着看着,我就觉得来了鬼了,那个东西越看越眼熟……就是你堂客的那个弟弟……”

说话间,细脚叔的神色愈发恐惧。

“我刚开始还以为我在发癫,可当时我吓得尿了一□□我跟你说,一下子就醒酒了。那个人就在那里,舌头伸得好长巴长,我鸡笼里那只大公鸡你晓得的,张老七家的老鹅王都是怼起打的,结果被那个人的舌头一卷,整个头,头就被拧下来了,血喷得到处都是……”

“然后那个人就贴在那只鸡的脖子上吃肉,他的脖子特别长,像水蛇一样,一直挂在鸡笼那里,晃来晃去,晃来晃去……”说到这里,细脚叔伶仃打了个冷战,因为一夜没睡变得灰败的脸,仿佛每一块肌肉都在往脖子上挂,“其实当时张娭毑就跟讲了,说借肉井,那地方邪乎。还说尸体放进去以后,指不定会变成活的东西爬回来……”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大雨过后,寻常人绝对想不到要在这时候进山,野兽飞鸟也被昨夜的大雨冲得没了力气,没什么动静。偌大的山林,在这一刻除了是不是滑过树梢的风声,便再也没有了其他动静。

只有男人掩不住惊慌的低喃,像是不详的雾气一般萦绕在林间。

气氛在这一刻陡然变得格外压抑和恐怖,大抵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细脚叔话音未落,便有旁人急急打断了:“我们又没真把尸体丢进去,也就把他塞进去放了放,后来不是又扯起出来了吗?”

细脚叔下意识的反驳道:“那谁晓得,说不定就是只要进去了,尸体就能死而复生——”

“哪里来的那么多死而复生?!发你卵的宝气,那几个老娭毑七里八里只晓得讲这些迷信的事情,你们几个还真信了?要真能死而复生我们在山里干木子?找就找人来开发那口井去发财了好伐!”

张二叔的脸色变愈发阴沉,他硬邦邦地打断了细脚叔,然后不屑地说道。

然后,他冷冰冰地瞪了细脚叔一眼,抬起了锄头隔空点了自己兄弟的下巴,嘶哑地开口道:“你说什么那个死人回来了……反正我就只信你这一次,到时候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我就不信了,这个世界上真的还有人被打成那个样子,还能活着过来!”

说罢,他猛的一个转身加快的脚步朝着山道深处走了过去。

*

自己应该就此打住,在这里就打道回府。

甘棠看着张二叔几人的身影渐渐没入林间水汽充盈的绿影之中,心底有个声音在对他说道。

他知道自己应该离开……刚才那一行人的对话虽然没头没尾的,可里头的一些关键点却足以让甘棠心惊胆战起来。张二叔,还有以他为中心的那几个男人,虽然从缥缈的血缘关系上看都是甘棠的亲戚……

可要是自己和于槐真被发现了,下场恐怕真的会很惨。

甘棠很清楚这一点。

然而就像是被森林中的鬼魅控制了身形。

顿了几秒钟后,他跟同样面露惊恐之色的于槐对视了一眼,然后便白着脸,不受控制地,慢慢跟上了张二叔的脚步。

甘棠背上这时已经完全被水雾和冷汗浸得透湿了。

不敢细想自己刚才听到的对话,然而只要是有正常推理能力的人,这一刻心里在这样也该有了朦胧的推测——

那天晚上,甘棠看到的那具被打得全身肿胀,骨骼尽断的尸体,那个被外婆他们塞进井底的“人”,好像也许可能……并不是张二叔本人。

这个猜测,在甘棠和于槐冒着冷汗,一路跟到张二叔抵达最终目的地后,立刻就得到了证实。

在半山腰的一个山窝处,张二叔一行人停住了脚步。

甘棠看着他们,一股寒流遍布全身。

这里的枝叶茂密,草木葱茏。大概只有经常进山采菌子或者打猎的人,才会偶尔经过吧。

而现在,这一小块山窝窝里,有一小片灌木,已经被人为地砍断清理了出来。

湿润松软的泥地上,赫然有一个土坑。

刚好可以埋一个人的土坑。

张二叔几个人这时候正围着坑,定定地看向坑底。

从甘棠的角度,他完全看不清坑底有什么,但是他可以看见张二叔那几人的表情。

如果他猜得没错,现在那个坑里现在并没有东西——被张二叔他们秘密埋进土里的“东西”,消失了。

看到那一幕,几个人的神色各异。

张二叔的脸黑得像是擦了锅灰,浓黑的眉毛紧紧地拧在了一起。

那对微微凸起,因为充血而泛红的眼睛中,冒出了一丝锋利的凶光。

细脚叔看着坑,却是扬起了眉梢,瞬间提高了声音:“你看——你看——就是我说的那样!那个死人活了!他,他要爬回去找我们了!”

“闭嘴——”

然后就被张二叔凶狠地呵斥住了。

除了细脚叔之外,另外几个人,则是满脸犹疑。

他们正死死盯着湿漉漉的土坑,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很差。

“可,可能……”

不知道是哪个人在坑边,慌慌张张地开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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