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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令人厌憎玩意,在甘棠的命令下,简直就像是被训练得非常好的小狗一般,看上去相当听话乖巧。

虫怪蜷缩起自己令人作呕的身子,微微伏下了“头部”,那畸形的口唇中溢出用一连串轻柔而甜蜜的嘶鸣。

【“糖,糖糖。”】

手上模糊的人脸似乎正在悄悄打量着摇摇欲坠的少年。

【“别哭,我,我听话。我听你的话。”】

它甚至还能卖乖讨好。

被虫寄生得彻彻底底的手臂,一旦开始出声,于槐自然也立刻意识到了它的存在。

不知道是幸亦或者是不幸,怪物的出现,终于让于槐从那种彻彻底底的崩溃中挣扎着恢复了些许神志。

“怪物——”

于槐的咬肌瞬间绷紧吗,额头和脖子上绷出了蚯蚓一般的青筋,看向怪物的眼珠子,被血丝染得通红。

他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嘶哑的咕哝,随即便下意识地躬下了身体,然后捡起了地上的石头。

于槐抓那颗石头抓得非常用力,甚至指关节都开始隐隐发白。尽管此时此刻在场的所有人都很清楚,石头对于他们要面对的怪物来说,根本就没有任何作用。

但于槐已经想不了那么多了。

“tmd你这该死的怪物,你要干什么——你还要干什么——”

男生的表情异常狰狞,脸上的眼泪跟头上的血混合在了一起,看上去就像是满脸血泪。

在嘶哑的吼叫中,于槐抬起了手臂,猛地将石块砸向了山道上微微晃动的那只“手臂”。

石头准确地砸在了“手”的掌心。

但怪物却只是微微晃动了一下蜿蜒曲折的躯体,被石头砸到的地方,有几根细长的线虫掉了下去,但很快它们又重新爬回了手臂的皮囊之下。

虫怪的身体里传来了一阵细微的簌动。

那颗模拟成“岑梓白”眼珠的东西颤抖了一下,冰冷的瞳孔直接对准了气喘吁吁的于槐。

一股令人胆战心惊的寒意从怪物的身上蔓延开来。

只不过就在虫怪即将顺应本能对于槐进行反击的时候,甘棠的声音再一次传到了它的耳边。

“停下。”

甘棠的声音冷冰冰的。

像是毫无情感的机械发出来的命令。

虫怪的身体立刻僵住,随即它稍稍蜷缩了身体,定在了原处。

甘棠用力地吸了吸鼻子。

然后他抬起胳膊,用袖子用力擦了一把脸。

于槐下意识地看向了他,然后有些惊悚地发现,在发生了这么多事情……甚至在他身侧还有一只蠢蠢欲动的虫怪的前提下,如今的甘棠,看上去竟然显得异常平静。

那种平静甚至让原本对他充满了迁怒的于槐,都感到了一丝不祥。

然后,于槐就听见甘棠一字一句,像是刚刚学会舌头的使用方法一般,生硬地对虫怪开了口。

“放他走。”

甘棠盯着虫怪,说道。

“我跟你回去,你要对我做什么就做什么吧,我不会再跑了,我也不会再挣扎……我认了。”

少年的声音带着细微的轻颤。

“但是,你让于槐走吧。你已经带走了那么多人到地底成为你的储备粮,不缺他这么一个了。”

“甘棠?等等,你在说什么——”

不祥的预感变得愈发真切。

于槐震惊地转过头,看着甘棠。

明明滑过耳畔的声音是那么清晰,甚至还透着几分深思熟路后的冷静,但此时此刻于槐发现,自己好像不太能理解甘棠那些话的真正意思。

他说他要走?就那样放弃挣扎,跟着虫怪回到井里,最后变成封井村里那种……那种被虫子寄生占据的怪物?”

甘棠跟他对视了一眼,少年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只是眼眶很红。

天已经渐渐亮了起来,晨曦中一道微光落入了甘棠的眼睛。

有那么一瞬,于槐看到甘棠的眼睛闪了一下,像是有泪光。

但定睛再看,甘棠的眼眶下,除了血和泥土之外,什么都没有。

甚至就连他的表情看上去都是木木的。

紧接着,像是对甘棠那个恳求的回应,在山道一侧的茂盛树林里,传来了一连串窸窸窣窣的响声。

一听到那个声音,于槐打了个冷战。

他不敢置信地看向了那声音传来……时至今日,于槐已经不会认错那种声音了。

他清楚那种声音意味着什么。

甘棠也一样。

那是虫子蠕蠕而动时的响声。

而那么细小的声音能够让甘棠和于槐都如此清楚地听到,只能说明一件事。

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在灌木枝叶的掩映下,是漫山遍野的蠕虫。

啊,是啊,这里毕竟是山里。

就算是再贫瘠的山,依然可以孕育出数量不菲的野生动物。

比起笨拙的人类,野生动物在被寄生后可以移动得更快……“它”早就已经跟上了甘棠他们了。

所以他们在逃了这么久之后,身后始终没有追兵。

追兵一直都在。

只是他们看不到,也察觉不到。

……

一切仿佛都已经成为定局。

没有人可以逃脱。

就跟当初的仙井村村民一样,他们在那口井附近安居乐业了那么多年,但一点虫子的繁殖季到来,他们唯一的命运就是被虫子吞没,然后进入漆黑地底,成为毫无知觉可言的养分。

当然啦,当时大概也有那么一个人,被虫怪选中,承担起了另外一种可怕的使命。

巢房。

产卵。

一刻不停地产卵。

……

而现在,甘棠直直望向了于槐,他嘴唇翕动,为自己在村里交到的第一个朋友,选出了另外一条路。

一条生路。

“于槐,你一个人走吧。”

甘棠睁着无泪的眼睛,对于槐说。

“走,快点走。”

他说。

于槐的心猛然咯噔了一下,他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不是吧……你……你……”

他的胸口剧烈起伏不定。

“那是虫子。”

于槐神经质地重复着。

“那是怪物啊。是虫怪。你不走了?你要跟这种东西……回去?”

“我本来就走不了。”

甘棠发出了一声呜咽。

他的身体微微摇晃,然后直接在于槐面前,拉起了自己的t恤。

少年的腰身依然透着青春的气息,看上去异常单薄平坦。

然而,此时此刻在微曦的晨光中,于槐看到,在甘棠薄薄的皮肤下面,有些东西正在翕动。

甘棠的肚子里,确实有东西。

于槐的声音,呼吸,乃至于身形,在这一刻都像是彻底冻结了。

“……那天,在‘岑梓白’回来的那天早上。”

于槐耳畔再次响起了甘棠的低语,那声音听起来就像是在梦呓,听上去空洞而恍惚。

“我做过一个梦,不,应该说,只是我以为……我以为那是梦。”

“我梦到,岑梓白变成了一大团虫子,扑到了我身上……无数线虫就那样挤进了我的身体里……”

说着说着,终于,甘棠的眼角划出了一滴泪光。

“可现在我才知道,原来那不是梦啊。”

在甘棠不远处,虫怪的身体再次簌簌蠕动。

吸收了名为“岑梓白”的寄生体的一切记忆和执念后,虫怪已经有了自己特殊的思维方式,它已经能够听出来,甘棠正在描绘他与它初次繁殖的场景,这让虫怪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涌动起来。

伴随着主体的兴奋,在于槐和甘棠视线无法触及的丛林深处,也同时响起了濡湿的摩擦声,腐烂的尸块噗嗤噗嗤落地时的声响,以及,虫怪利用寄生体的喉管,发出来的甜蜜嘶鸣……一切一切的声音都混合在了一起,宛若呜咽一般掠过了于槐的耳畔。

甘棠放下了衣襟,他摸索着,捡起自己之前随身携带的简陋行李,然后丢给了于槐。

那里还有他之前为了应对山村移动支付不方便而特意准备的现金。

背包滚了两滚,滑滚到了于槐脚尖前。

“你该走了,于槐。”

甘棠继续催促道。

明明不久之前,于槐还差点在暴怒中将甘棠掐死,可这一刻,他看着山道上的少年,眼泪却越流越凶。

虫怪已经试探性地上前,先是脚踝,然后是小腿,最后是大半截身体……细长的,湿润的线虫蠕动着,一点点包裹住了甘棠。

不……那不是包裹。

那是吞没。

于槐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拼了命地擦着眼泪,可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会有办法的,等我们出去,等我们出去了会有办法的……”

他语无伦次地说个不停,直到甘棠用死寂的声音打断了他,给出了最后通牒。

“我已经回不去了。”

“快逃吧,于槐。”

“趁着……趁着我现在还有人类的思想。”

“就这样走得远远地。然后永远,永远,永远都不要回来。”

*

看着皮肤黝黑的男生,终于在一声嚎哭后,一把抓过行李,然后跌跌撞撞消失在山路的尽头。

甘棠所有的力气也在瞬间消失。

他身体一软,倏然朝后倒去。

一些柔软濡湿的东西立刻借住了他。

虫子,细长的虫子,无数虫子贪婪地卷上了他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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