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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已经不在乎了,”他的手,紧紧攥住夏蒹的,“和帝伽摩耶争辩是非,如今想来也十分可笑,这于我而言,已经没有一丝一毫的意义了。”

“可以去,”夏蒹的声音很干涩,“冬周,只要是你想我就陪着你去。”

裴观烛的眼睛盯着她,很久,才弯起来。

“夏蒹,我,是只能对一件事抱有执念的人,在未遇到你之前,我对前往冬周寻找帝伽摩耶这件事执着了七个年头,这件事并没有那么重要,我心知肚明,所以我还有另一件事,就是我想要让母亲疯掉,为了她能疯掉,我忍受了极难控制的杀欲,我每时每刻都想杀了她,但又每时每刻都告诉自己不可以杀,啊,”他忽然顿住,好笑一样,浅浅笑起来,“每次一和夏蒹说话,我就会忍不住想要说很多,但是我想要告诉你,我如今找到了真正的执念,并非之前寻找帝伽摩耶那样虚假的执念,我找到了真实的,属于我的执念,”他的手牵着她,放到他自己的心口之处,“就是你,夏蒹,我要和你永生永世都在一起,只要是你活着,我就要和你在一起,这才是我的真实所愿,其余的,哪怕金环将我脚踝撞到鲜血淋漓,我也再想不起来了。”

沉默,长久的沉默。

夏蒹看着他,手牵着她的,递到唇边,轻轻亲吻,抬起一双泛着清亮的眸子,“夏蒹呢,愿意与我永生永世都在一起么?”

“我愿意。”

没什么好犹豫的。

如果对象是裴观烛,如果可以的话,她也想要和裴观烛永生永世在一起。

事实上,夏蒹如今根本没办法想象,没有裴观烛的世界,没有这样和她紧紧相连,她死,他便自愿赴死的人消失在了她的身边,她会怎么样。

“嗯。”

隔着雨幕,少年浅浅笑起来,漆黑的瞳仁像一口空无一物的枯井。

*

真的吗?

夏蒹。

你和我,是真的可以永远不分离吗?

只要是能和你,能和你永远在一起,哪怕是要我变成你的心脏,变成你肚子里,任何一样无法思考,无法拥抱你的东西,都可以。

如果你和我,可以一起死,那该有多好?

......

这世间,本身就没有值得可留恋的东西,不是吗?死是解脱,于你我而言,咱们在黄泉路上紧紧牵着手往前走,不,你我应该在灯笼里,在我想象的‘走马灯’里,永远,你我两个人,在那里,永远都不分开。

你会怪我吗?

你会怪我,为何会这样自私吗?

......

明明你这样恐惧死亡。

明明你在这之前,数次从我的手中活下来,你拼命地,拼命地活下来,仅仅只是为了自己的命。

多么不可思议啊。

我如今想起,你当时为了自己的命耗费全部的精力,都觉得不可思议。

但我如今知道了。

......

我如今知道了,你这样拼尽全力,根本不是为了我,对吗?

那么——

那么——

那么——

你是为了谁?

一片漆黑里。

裴观烛用沾湿的棉帕抵着口鼻坐起身。

他坐的很直。

屋内满是檀香气味,漆黑里,少年的眼白泛出好似人偶般的亮,转动到另一侧。

少女躺在里面,呼吸绵长。

裴观烛手探入自己的衣襟里,摸出石刻娃娃,轻轻放到床榻旁的木桌上,

石刻娃娃,一句话也没‘说’。

因为,石刻娃娃是他的心。

因为,他深深地知道,他如今在做的事情,是丝毫不愧对自己心的事情。

他指尖往里,勾出一条黑色的绳子,一个和少女胸口上戴着的,一模一样的吊坠摇摇晃晃从他掌心落了下来,在从窗棂透进来的月光之下,菱角散着莹莹光辉。

他转了个身,对着夏蒹跪坐着弯下腰。

墨发一缕一缕自身后掉下来,垂在脸侧,裴观烛手往后,碰上少女颈后,指尖刚碰触到绳结。

“......不!”睡梦中的少女紧紧闭着眼,“......不,我......孩子......镜奴......不是我的......孩......”

“哎呀。”

少年一点一点,撑大了眼眶,唇角上的笑容越翘越高。

*

又是这样的一日。

夏季,巨大的太阳,吹在脸上的,风。

‘她’坐在屋子里,又是何时坐在屋子里的呢?

‘她’也忘记了,但是,她一直都在这间屋子里,永远,都在。

“姐姐,”女人过来,将她面前敞开着的窗棂关紧,“都说了这片草木多,不要坐在这里,若是进蜂那该如何是好?”

身体的主人,‘她’看过去。

娴昌贵妃站在那里。

夏蒹藏在‘她’的身体里,大脑变的迟钝,看到女人,一瞬间便对上了号。

娴昌抱着一个孩子,一个正牙牙学语的小儿。

“姐姐?”娴昌皱起眉心,上下颠了颠怀抱里的孩子,大夏天,她忙出一身汗,穿着身旧裳,满头墨发只用一根簪子束起来,她的表情担忧极了,忙几步将孩子放进旁侧有围栏的小床上,“你是不是中了暑?你说说话呀,别吓我。”

她蹲下来,蹲在‘她’面前,手一下一下擦拭着‘她’的脸,像是爱不释手般,好半晌,才轻轻“啊”了一声,从衣襟里摸出帕子给她一点点擦过额头。

“姐姐,这么热吗?”

孩子在哭喊。

但娴昌的眼睛只看着‘她’一个人。

“与心,”张开嘴,‘她’道,“想出去玩了。”

“不,咱们不出去,好不好?”宋与心痴痴看着她,“不出去,姐姐,我在这里一直陪着你。”

“不......不不,”‘她’摇起头,“不!不不不不!不!不要!不要!不要!”

‘她’一下一下,用手去打宋与心的肩膀。

“姐姐!姐姐,你别怕,别怕。”

“走!不!不不不!不要!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受够了!受够了!受够了!我!我!啊啊啊啊啊啊!”

‘她’语无伦次的,不停用脚踢打着地面。

“姐姐,姐姐!”宋与心急忙抱住‘她’的腿,“你冷静点,姐姐,咱们不出去!他本来!裴玉成!裴玉成!他本来就因为镜奴的事情怪罪姐姐了!不能出去!姐姐!”

“啊啊啊!啊啊啊啊!不!不不!你!走!你!你!”

“好!我走!我走!姐姐你不要再踢了!不要再踢了!好不好!难道又要把脚踢坏了吗?不要这样!姐姐!”

她说着话,一步一步往后倒退着。

小床榻上的孩子在哭。

‘她’不停躲着的脚,发起疼的脚,夏蒹清楚地知道,清楚地知道,她的脚上有多少伤。

这个孩子不是我的孩子。

是妹妹!是与心!是与心!和玉成表兄的孩子!是他们的孩子!

‘她’紧紧捂着脑袋,一下又一下用手去捶打。

丫鬟们都这样说!

但之前怎么生了孩子?

他到底是谁的孩子!

我的孩子又在哪里?

我的孩子......

“姐姐!姐姐!”

宋与心的声音冲进她的耳朵里,她那样严厉凶狠的喊她,自从她嫁进裴府!之前对她那么温柔的与心就总是这样了!总是这样了!

“姐姐!你不要这样!他是你的孩子姐姐!我求你!我求你了!”宋与心的手抓着她的,紧紧地攥着她的手腕,“我知道你爱玉成表兄,镜奴真的是你的孩子!你爱玉成表兄!我知道的!我知道你爱他!我不会和你抢的姐姐!不可能的!不可能啊!”

她一句一句在‘她’耳边承诺着,一双凤眸里,眼眶含满了泪,“我求你了,姐姐,你回到以前吧,我真的,我真的,我好想你,我好恨......我好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