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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水里头一片冰凉。

夏蒹睁开眼,但井池之中空无一物,晃似诱她下来的镜花水月。

【宿主,恭喜你,终将得偿所愿。】

系统的声音在一片水声中回荡,夏蒹举目四望,忽见前方一点光亮,她指尖迎着井水的冰冷,往冒着光亮的深处坠落而去。

温暖压上她冷到发痛的指尖,在这片冰冷的黑暗里,夏蒹不知为何,感觉到了自己正在被人紧紧拥抱。

炉火劈啪作响。

温暖的干燥感沉在空气之中,夏蒹深陷在床榻里,她睁开眼,面庞呆滞的看着眼前。

这是一间木屋。

她正躺在床榻上。

大脑在迟钝且缓慢的接收消息,她垂下眼睫,看到少年倾泻而下的墨发,他脸侧贴在她的心口上,双手伏在她两侧,紧紧抱着她。

“晚......”

夏蒹刚说出一个字,便不想说了。

一方面,是因为她嗓子哑的太厉害。

另一方面,是裴观烛抬起了头。

夜色寂静,月光映照在他的脸上,将少年面孔映照的苍白恍若清池冷玉。

他漆黑的眼珠定定看着她,满头墨发遮挡在脸颊两侧,月下少年,那是令人惊愕的美,一时之间,谁也没开口说话。

直到夏蒹看着他伸出手,指尖轻轻落到她的脸颊上。

“夏蒹,你醒了。”

他的声音很轻,轻到让人感觉他甚至都很小心翼翼,真是不可思议,夏蒹好像是头一次在裴观烛身上感受到这样的情绪。

“你干嘛要压着我?”

“什么?”他定定看着她,像是根本没听见她说的话。

“我说,你干嘛要压着我?”她在梦中便觉得身体很重,此时头脑迟钝,第一反应便是问这个。

裴观烛只看着她的眼。

夜色从中流淌而过,夏蒹看见他眼眶有些泛红。

“因为听着夏蒹的心跳声,我才能睡得着觉,”他说话是一贯的温声细语,指尖抚摸着她面颊的皮肉,“压到你了。”

“还行,”夏蒹看着他,迟钝的大脑好半晌才转了下,“这是哪儿?”

“你同我在雪地里昏了过去,之后,你我被帝伽摩耶连同他的徒弟救了回来——”

裴观烛同她,细细说了遍经过。

“福大命大。”夏蒹笑起来,裴观烛漆黑的眼珠痴痴看着她笑,半晌,夏蒹也笑不起来了,眼睛看着他。

“夏蒹,我送你一样东西。”

“东西?”

“嗯,”裴观烛自衣袖里拿出一把金色小钥匙,交到她手上。

夏蒹不解,视线从手心钥匙上移开,落到他面上。

“这是我脚踝上金镯的钥匙。”裴观烛与她四目相视,浅浅笑开。

“你现在解开它就是。”夏蒹下意识便想将这钥匙推回去,却被少年苍白指尖揽住五指并拢。

指腹摸到这把冰凉凉的金色钥匙,夏蒹不解,微微蹙眉。

“它不是钥匙,夏蒹才是我的钥匙,”少年眼仁儿漆黑,眸底却染着星亮,“这金镯,在这之前是我造下的孽给我的,如今,它是夏蒹给我的,而你给我的桎梏,我心甘情愿。”

这话,不亚于他向她投降。

此后,她再不是封锁利刃的刀鞘,时刻还要担心着自己也终有一日会被利刃的锋芒划伤。

而是利刃一旦落到她手里,便心甘情愿成了把钝刀。

“夏蒹,”裴观烛微微弯起眼,漆黑的瞳仁儿里只剩下她的倒影,“我爱你。”

夜色悄然流淌。

夏蒹看着他的眼睛,感受到心跳若鼓点跳跃,眼眶泛酸,她弯起眼睛,笑叹出一口气。

“我也爱你,晚明。”

兴许是没想到她会有所回应。

夏蒹看着裴观烛的眼神变得呆滞,捂嘴轻笑,但裴观烛却跟着她一起笑起来,是那种从未在他身上出现过的,有些傻,还有些稚气的少年笑意。

“嗯,我知道。”

他看着她,“我知道,夏蒹爱我。”

*

夏蒹在木屋养了近十日,终赶在一天大晴的日子,两人一起互相搀扶着出了木屋门。

出人意料的,这间木屋就建在云山间后山不远处,裴观烛和她说,明明再往远处才会有村落,他也没有出去过,一直以为这座木屋建在远处的村落里,还在想届时体力不支的二人该如何回去,没想距离如此之近。

但说“近”,也并不算近。

她们赶在下午,夏蒹和他睡醒一觉,裴观烛自从雪山之事后,睡觉一定要在夏蒹身畔,听着她的呼吸声才会心安,所以他们一般都是一起睡觉,就导致两人睡了整整一天,到了下午才吃饱喝足出了木屋门。

再赶到当时跌落的峭崖处,天已一片漆黑。

夏蒹中途便没了力气,让裴观烛背着,所以她有闲心看看天上,便见远处有比天上星星都亮的火把,有人远远在喊裴观烛的名字。

“晚明?”

裴观烛也听见了。

他抬起头,目光注视峭崖口上方片晌,“是皇家的人。”

少年说话,白雾往上,他扬声,“我们在这儿!”

火把一瞬聚拢,有人扬手,大声呼喊,“裴大公子!站在原地!我们这就下去!”

夏蒹看见有一波人,黑压压的往反方向跑,有人跑了圈又拿着东西回来,有人一去不复返,大抵是去通风报信了。

有长长的绳子一点点落了下来。

身穿皇家侍卫服的人搭着绳子从上头下来,裴观烛抬头看着,那侍卫脚尖踏到地上,正要牵过裴观烛,裴观烛弯下腰,将夏蒹给放了下来。

“辛苦先带着她上去。”

侍卫犹豫片晌,应了声是,夏蒹看着裴观烛,手搭上侍卫的肩膀,让侍卫背着上了山崖。

再从高处往下看,少年还站在原地,见她视线下来,还对她招了招手。

“夏姑娘,上去吧。”

那体壮的侍卫道,夏蒹应声,崖边有其他侍卫过来扶她,夏蒹手搭着他们,脚尖踏地站起身。

遥遥,她望见远处有一片更亮的火把过来了,但她没心情理会,第一反应便是转过身往下望。

裴观烛也被侍卫背上来了。

同时,身后人声逼近,夏蒹没用那些侍卫,第一个过去扶起裴观烛的手,直到看着他人好端端站在她面前了,夏蒹这心才彻彻底底的放下来。

但少年视线只在她面上一晃,便落到了她身后。

夏蒹随他视线转过头,才注意到身后不知何时已经来了这么多人。

娴昌也过来了。

女人再不似初见,她满头发丝披散未束,身上是一身胡乱披着的厚长衫,身畔宫女举着宫灯,夏蒹甚至看见了她眼下黑圈。

在她身侧,压着背负荆条浑身是伤的裴云锦,和裴云锦身后,正呆呆看着裴观烛的裴玉成。

“镜奴,”娴昌过去,看见裴观烛的脸,像是看着一场虚幻破碎的梦,她手往前伸,“镜奴,过来,过来姨母这里,让姨母好好看看你。”

但裴观烛没往前走。

他只牵着她的手。

“镜奴?”娴昌眼珠落在她们紧紧相牵的手上,抬起头,“你怎么了?过来啊,来姨母这里。”

“镜奴,快过来。”裴玉成也道。

“不,”裴观烛看着她们两人,“姨母,父亲,我不回去了。”

娴昌微微张开嘴,眼睛一眨不眨,像是整个人都惊住了。

“我满足不了姨母与父亲的期待,”裴观烛弯起唇角,“因我有心爱之人,已知晓世俗之爱,”他看着裴玉成逐渐惨白的脸,“再不是你们心中期盼的镜奴。”

雪花一扬一落。

裴玉成竟就这样直接面容呆滞的跌在地上。

“你......你这眼神......”裴玉成看着他,漆黑的眼珠,却觉得不论哪里都对不上了,哪里都不对了,“你这眼神......”

“我已知爱,”裴观烛看着他,“我决定与她离开远离京师,往后,也再不回京师。”

裴玉成面孔惨白如死灰,话里重复的,却仅仅是裴观烛那句,“你已......你已知爱......你怎能......”

眼看二人无言语。

裴观烛面上没了表情,牵着夏蒹就要绕过人群离开,途径跪地的裴云锦时,裴云锦狠狠一抖。

裴观烛看着他,轻轻笑出声。

“我不会杀你,云锦,我再不会造下杀孽,”裴云锦抬起头,看着裴观烛微微弯起眼,“我与她还要长命百岁呢。”

裴观烛抬步。

却被一只手紧紧抓住肩膀。

“镜奴!”娴昌惊慌失措,眼瞳发颤,“不论你是否知爱!姨母不论你是否知爱知世故!别离开姨母!姨母求你!别离开姨母!姨母不能没有你啊镜奴!”

四面一片无声。

兴许是贵妃话语太过露骨,大家都听出其中不对。

夏蒹深深吸进一口气。

“娘娘,”她抬起头,看着娴昌近乎快要崩溃的眼睛,“您真的认为,您离不开的是镜奴吗?”

眸光定住。

娴昌微微张开嘴,面孔好似凝滞。

“秋海棠,”夏蒹弯起眼睛,“盼望明年,后年,大后年,也会在娘娘宫中常开放,毕竟娘娘也说过,您是因为怀有珍贵之心,海棠才愿存活在您的院里。”

娴昌看着她。

面孔像是被震惊慑住,裴观烛仅仅只是轻轻牵拽,衣角便从女人的指尖中滑了下来。

她一声不吭,不知为何,再没看裴观烛一眼,只魂不守舍的低着头,夏蒹面上再没了笑,只轻叹了口气,牵着裴观烛的手往前走。

再没人拦她们。

因为其实,这些人自始至终,需要的都不是裴观烛。

二人不知走出多远,直到再没了踪影,娴昌才轻轻“啊”了一声,转身往回走。

她带着的一批人忙跟上她,转瞬之间,悬崖之上,只剩裴玉成与裴云锦两父子。

裴玉成面色一片惨白,眼珠骨碌转动,落到始终一言不发的裴云锦身上,忽然暴起,照着裴云锦的肚子便狠狠踢下去。

“都是你的罪!”他尖叫着,一脚一脚狠狠踢着裴云锦的肚子,“若不是你!若不是有你这么个脏东西从中作梗!那个孩子永不会知爱!都是你的罪!我的镜奴!我最干净的镜奴!”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裴云锦呕出血沫来,他躺在雪地里,笑的眼中含泪,“你恶不恶心!我这么多年!究竟是喊了个什么畜生为父!天生残缺在你眼中是净,聋哑是净!痴傻是净!眼盲心瞎是净!在这个家我不敢泄露一丁点聪明才智!人的七窍玲珑你哪点儿接受得了!?但人就是人!哪怕是裴观烛!哪怕是裴观烛的生母心中亦有阴暗!如今!这便算是你裴玉成的福报了!哈哈哈哈哈!荒唐!究竟是多可悲的人!多可悲的人!看不得世上一点人心——呕!”

狠狠一脚。

裴云锦被踹的背弯成弓。

裴玉成用断指掐住他的脖子,手却早已经使不上力了。

多可悲。

裴云锦看着他,泪水直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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