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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子七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心有余悸,身体发冷,思忖再三之后,还是把澄心枕暂且收起来了。

他只说:“虽然说我要直面无明妄念,但也不能夜夜直面啊!我这千岁老身子骨可不行啊……这一念澄心,还是缓缓再议罢!”

梳洗更衣过后,他便来到神堂,开始日复一日的供奉。

狐子七打好清水后,缓步走向神龛。

清水在精致的瓷盆中轻轻摇曳,水面波纹微动,折射出点点光芒。

他轻轻地将清水放置在神龛的下方,微微俯身,在低头的一刹那,他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了水面上。

水中映出他的脸庞,那模糊的轮廓在清澈的水面上若隐若现。

狐子七望着自己的影子,微微发怔。

就在此时,师哥走了过来,和他道了早安。

这让狐子七从怔愣中回过神来,和师哥寒暄了几句。

师哥忽然笑道:“小八,怎么一大早还这么不精神?是不是昨晚没睡好?今晚可是轮到你值夜啊,得养足精神才行。”

狐子七愣了愣:“轮到我值夜了?”他心中暗自惊讶,时间过得真快,上一次值夜仿佛还是不久前的事情,转眼间就又轮到了自己。

说实在话,莲华殿的祭侍并不多,每个人轮着守夜,自然也很快再次轮到自己。

这是每个人的职责,狐子七也没什么可抱怨的。

他只是有点紧张……

至于紧张什么,说不上来。

师哥见狐子七的神色略显紧张,便以宽慰的语气说道:“小八,你不必太过紧张。虽然今天是十五,但只要我们恪尽职守,就不会有问题。”

“十五?”狐子七疑惑,“十五怎么了?”

师哥露出讶异的表情:“你真的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狐子七更加困惑了。

师哥答道:“每逢初一十五,或是什么重要时节,圣上都会来神堂礼拜。而圣上日理万机,实在太忙了,大多都是晚间批完折子了再来的。因此,值夜的祭侍很容易和圣上碰见。”

狐子七原本还没那么紧张,听到师哥的话,还真的紧张起来了。

但是,这份紧张中又暗含着几分期待。

师哥又宽慰道:“圣上是天下第一仁慈和善之人,你不必害怕的。”

狐子七连连点头。

入夜,神堂燃起点点莲灯。

狐子七坐在蒲团上,静静地注视着这些跳动的灯火,心念随之忽明忽暗。

神堂外,夜风轻轻吹过,带来阵阵清凉,树叶在风中沙沙作响。

不知过去多久,神堂外传来了不紧不慢的脚步声——是明先雪。

狐子七立刻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迎向门口:“参见陛下。”

他谨遵师哥教诲,低着头不直视天颜——尽管他自己之前都直视许多次了。

但此刻,他还是选择做一个忠厚老实的小祭侍,,恪守本分,不越雷池半步。

他的目光下垂,聚焦在天子黑色的衣摆上。那衣摆随着天子的步伐轻轻飘动,上面绣着精致的龙纹,在烛光里宛如披了金甲的游蛇。

“不必拘礼。”明先雪淡然开口,语气是很温和的。

狐子七便跟在明先雪背后,依旧是低头,看着那一片尊贵的衣摆如乌云过境一般扫过地面。

这片宛如乌云的衣摆忽然停下,狐子七规矩地跟着驻足。

神堂内依旧宁静,只有淡淡的香烟和微弱的烛光在跳动。

只见明先雪已缓缓拈起一炷香,拜过满殿神佛,微拱双手将香插上香炉。

狐子七看着这一片衣袍,骤然想起梦中的明先雪。

那个明先雪仿佛也是穿这样的一袭黑袍。

狐子七越发恍惚。

转眼,明先雪就已参拜完了,转身看向狐子七。

狐子七感受到来自明先雪的目光,心中一阵不安。

他想起了梦中人,便下意识地疏远眼前人。

狐子七便垂着头,十分拘谨地站立一旁。

明先雪道:“看起来,你倒是在怕我?”

狐子七心下发紧,忙道:“圣上不仅是人皇天子,还是道行高深的大师,身上的威压非寻常可比,我此等小妖,难免感到畏惧,不敢逾越。”

“我身上的威压有这么强吗?”明先雪问道。

狐子七拿着老实小妖的剧本,小心翼翼地解释道:“像我这样刚修成人形的小妖,如果遇到像您这样深不可测的王者,自然会心生敬畏,甚至感到一种无形的压迫,严重的时候,甚至会自感身体僵硬,无法动弹。”

狐子七倒不是说的假话。

明先雪身上的确有非比寻常的压迫感,源自深厚修为与高贵血统,让人在敬畏的同时,也感受到了他的强大。而此处又是皇宫,人皇龙气汇聚之地,更加剧了明先雪身上的威仪。

虽则,这种压迫感并非明先雪刻意为之,而是自然流露,但对于寻常妖精来说,这却是极为强烈的压制。

但狐子七已是千年八尾狐,倒不至于被压制得那般厉害。

“竟有这样的事情。”明先雪点点头,说,“既如此,孤以后便离你远一些,免得你身心不畅。”

狐子七怔住了,不知该答什么。

说罢,明先雪就已经往殿外走去。

当明先雪越过狐子七的时候,狐子七拂面一阵香风,恍惚了片刻。

待狐子七回过神来,就见明先雪那如云般的衣摆已掠过了门槛,幽幽离去,散也匆匆,不留一丝痕迹。

在这一夜过去之后,狐子七果然再也没和明先雪碰上面了。

这或许是明先雪刻意避开,也或许是身为祭侍本来就鲜有和天子接触的机会。

狐子七说不清楚是为什么,但他在神堂做事的时候,总是难免想起地上迤逦而过的那一抹乌云般的衣摆。

澄心枕暂被他收起来,晚上他又用回普通枕头睡觉。

大抵因为普通枕头没有澄心枕那叫人沾枕即睡的效用,晚上狐子七总是翻来覆去,耳朵却是灵敏异常,对风吹草动颇为敏感。

每到夜半无人时分,他总能听到明先雪回来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沉稳规律,一步一步,是能比更漏还精准地掌控着时间。

仿佛只有他的脚步声响起,才是打更了,他才够时间入眠了。

狐子七每日早上起来,常主动捡起去花房取鲜花的工作。

然而,却再没有一回,像那天那样,叫他能抱着鲜花偶遇得了那闲逛的天子。

偌大的皇宫,要遇不上一个人,实在是太容易了。

在晨光的沐浴下,狐子七又捧着一瓶玉兰,呆愣着思索:我到底是想见他,还是不想见他呢?

这问题可真复杂,难死狐狸了。

果然,人的问题就是很复杂啊。

狐子七细细叹了口气,耳朵一动,便听得熟悉的脚步声响起。

狐子七心下一跳,抱紧了冰凉的花瓶,正下意识想整整衣冠,却听得脚步声不是往自己这方向来的。

狐子七愣愣看着风中摇曳的玉兰花,却见这花瓣每一片都洁白如雪,令人想起当年那位郎君。

狐子七心中的某种情感不断升温,叫他越发忍不住,于是蹑手蹑脚地往那熟悉的脚步声方向迈去。

他悄悄地跟随着脚步声,穿过了庭院,又走过了一个又一个曲折的回廊。

每一个转角,他都充满期待,希望下一刻就能见到那个他心心念念的身影。

回廊两旁的花木在微风中摇曳,仿佛无声地在告诉他,前方就有他想要的答案。

狐子七的心情在跟随的过程中起起伏伏,然而,他越走越觉得不对——那脚步声总在不远的前方响起,但无论他如何加快步伐,却始终无法接近。

——这不对劲!!

狐子七心下一紧,终于野兽直觉发作,叫他立即止住脚步,转身就跑。

可惜,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