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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盛四十二年三月十五。

一夜之间满门宗室披麻戴孝, 靠近宗室里坊,都能听到呜咽声。

纪炀的手下回来, 低声道:“并未发现异常, 是真的急病而亡。”

不仅纪炀没查出什么,林家,皇宫那边同样没查出什么。

长公主是真的看了账册而死。

护卫又道:“只是那账册, 可能不是长公主府的账册,而是手下子侄孙儿们的账本。”

这句话让纪炀微微侧头。

如果是子侄孙儿们的账本,那纪炀有些理解了。

之前便说过, 长公主对园子确实热衷,她刚说有些兴趣, 就有下面的人亲自送园子。

见长公主确实喜爱, 下面的人便乐此不疲相送, 甚至达成默契。

他们可以用长公主的名义敛财, 然后再送些孝敬, 允准他们在这里面挣点银子。

可惜了,这些人不是挣点银子那么简单。

他们恨不得吸干百姓们的血。

至于给到长公主的, 相对来说极少了。

所以长公主那边只知道他们贪财, 也知道出过人命, 却不知道内里到底贪墨多少银两。

放在之前, 知道就知道了。

可因为这事让她受到斥责,那就不行了。

饶是再有准备,看到下面子侄触目惊心的账本, 长公主也被气得一命呜呼。

只怕这里面有气,有怕, 还有惊。

她也没想到下面人会那样大胆, 更没想到给自己弟弟惹了多大的麻烦。

长公主心口原本就容易痛, 纪炀都看过两次。

再被这事惊吓,直接睡过去也是有可能的。

调查下来,只能说长公主确实病死,也确实死得不是时候。

死在纪炀刚官复原职的第一天。

死在皇上处罚宗室的第一个月。

纪炀这边已经收到不少异样的眼神,皇上那边肯定也不好过。

逼死胞姐这种名头肯定不好听,便是皇上也要请罪。

安静没几天的汴京再次“热闹”起来。

跟纪炀想的一样,宗室借机生事,大骂自己,几乎要骂到脸上。

那汴京文报也成了他们的主战场。

刚刚恢复的京都趣闻原本想反击,但被纪炀制止。

那边到底死了一个人。

死的还是皇上同母姐姐,不管为着什么,都不能加以嘲讽。

否则还是他们这边吃亏。

遇到这种事,只能暂时闭嘴。

原本晴朗的早上,因为这件事多了阴霾。

纪炀看着手下众人,吩咐道:“不要多说,做自己的事就好。”

这会说什么都是错。

看着大家的眼神,纪炀又笑:“也不用担心我,这事是不容易,但没有过不去的坎。”

谁都知道,宗室跟他有仇。

如今巧好遇到这种事,肯定要往他身上泼脏水。

这点闭着眼都能想到。

纪炀无奈,依旧吩咐卡里跟俞达去礼部,鸿胪寺报到。

那边是死人了,还要找他麻烦。

难道就不做事了?

不管宗室那边如何哭天抹泪,都不会影响他的心情。

纪炀这边稳住众人,皇宫那边寒蝉若禁。

皇上初闻长公主府来的消息,一时没站稳,还好太子连忙扶住。

长公主年纪不小了,皇上年纪同样不小。

没想到在太医把脉期间,宗室已经披麻戴孝进到皇宫,皇上已经做好他们过来哭诉的准备,更做好这些人泼脏水给纪炀,再含沙射影骂自己。

但听到琨王,梁王带着一众子孙儿女去到太庙的时候,咳嗽已经彻底止不住。

太庙?

去太庙?

那是供奉徐家列祖列宗的地方。

他们这个时候过去做什么?

太子也意识到问题,起身道:“快,去拦着他们,别让他们乱说。”

“司天监,礼部,全都去长公主府,接手长公主的丧葬礼仪。”

这是太子头一次出来主事,确实有些模样。

可这会的皇上已经无暇顾及太多,猛烈的咳嗽让他心头一口气提不上来。

御医们慌乱施针,这才让皇上呼吸平稳些。

“不要拦,若在太庙前拦着他们,岂不是显得朕愈发心虚,他们更有话说。”皇上深吸口气,皇后在旁边给他顺气,满脸担忧。

皇上此时知道,这些人肯定会借着长公主去世闹事,却没想到竟然敢闹到太庙去。

但如今的情形,又能对他们做什么。

前面罚也罚了,打也打了。

已经有些人在暗骂他刻薄寡恩,不是个好皇帝。

如今亲姐姐都因为这件事走了,如果再罚,那便坐实刻薄的名声。

以后对他,对太子,都不是好事。

皇上闭上眼:“告诉他们,有话尽可来朕面前讲,不要惊扰祖宗。”

太子立刻道:“父皇,您的身体,您身体怎么可行。还是让儿臣去吧。”

不就是挨骂吗,他可以,他肯定可以。

皇上笑:“父皇还能给你撑一阵。”

话是这么说,有一阵猛烈咳嗽。

御医在旁边赶紧开口:“皇上您现在不宜动怒,不能让旁人惊扰啊。”

连太医都知道,宗室过来肯定没好话,自然阻止,太子徐九祥岂会不知。

皇上见此,这才道:“去找纪炀过来,让他陪你一起。”

太子到底只有十五,听政也没两年,皇上又深知儿子的资质,想来想去,还是让纪炀过来最合适。

一则宗室的怒火本就在纪炀身上。

二是也看看纪炀的态度。

宗室的怒火确实在纪炀这。

他们冲到太庙里对着祖宗牌位含沙射影,看似哭诉,其实在暗骂皇上逼死姐姐。

更说什么,对亲姐都如此,对他们这些同父异母的宗亲必然更加苛刻。

隐晦中又点出当初皇上登位时死在他手上的其他兄弟姐妹。

这些不算朝中秘事,稍微年长些的,或者宗室的人都知道这回事。

扶着肚子的映月郡主前来跟纪炀恶补了这些事。

什么当初夺位的时候皇上跟谁谁谁争,杀的又是谁的兄弟,还有哪哪势力如何如何。

讲到最后,映月郡主道:“我爹,也就是平王说,皇上登位不容易,平衡宗室更是艰难。”

“如今这些声音出来,都是以前强压下去的。”

“现在长公主薨逝,他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毕竟宗室也看得明白。

之前打压他们,是他们理亏,更是民怨沸腾。

好不容易“占理”,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如果说句不好听的话。

那就是,长公主葬礼来得太是时候了。

至少对宗室来说,这句话没有错。

纪炀几乎是这场争斗中的完美炮灰,可以承担宗室的所有怒火。

如果皇上动他,既是给宗室一个交代,也不会损伤自己半分。

晁盛辉意识到这件事,连忙带着映月郡主过来同纪炀说明其中内情。

他都能想到的事,纪炀在听到长公主薨逝的时候,脑海里已经转了几百回。

林家私下递过来的消息自然也在叮嘱。

此时的他万万不能冒头,早知道应该再被禁足一段时间,直接避过这段风头才是。

林婉芸同样从国子监回来,这样大的事,所有人都明白,东扯西扯,最后都会落到纪炀身上。

这一关,怕是难过了。

听到宫里来喊,纪炀跟林婉芸并不惊讶,这是早晚的事。

林婉芸看向纪炀,两人并未说话,如同他们定下婚约那天一样,今日的想法也都在彼此心中。

林婉芸点头道:“你且放心去,我会守好伯爵府。”

纪炀隐晦看向偏院。

林婉芸还笑:“放心。”

庶弟什么的,都不是问题。

纪炀轻轻搂了搂自己的娘子,看到急匆匆赶来的王伯,开口道:“你们守好家里,我去去就回。”

宗室想趁机要他的命,那是宗室的事,跟他纪炀有什么关系。

再说,这个时候进宫,未必一定有坏结果。

宗室确实找准时间威逼陛下处置他,威逼陛下让步。

对他来说,反而是好事。

他跟宗室是两把剑。

对皇上来说哪个都不趁手。

可如今的情况,只能选个稍稍合适的。

先前他因为报纸跟民间舆论的事,让皇上忌惮。

现在宗室又拿着人家亲姐姐去世来威逼他。

这真是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

不过皇上还是皇上。

召他回去对付借机哭诉的宗室,反而皇上跟太子可以站在后面。

从这件事便可以看出,若皇上身体还好,朝中局面一定比现在平稳。

他的权衡之术确实厉害。

纪炀进到侧殿之时,里面的吵嚷声停滞片刻。

满脑子亲戚哭喊的太子下意识上前两步,语气里竟然带了欣喜:“纪炀,纪大人你来了。”

纪炀拱手行礼,随后又对琨王,梁王行礼,然后开口便是:“长公主气闷心急薨逝,两位王爷还请同样保重身体。”

???

你什么意思?!

纪炀诚恳道:“琨王殿下需要请御医吗?太子仁厚,必然首肯。”

纪炀刚到,已经让披麻戴孝的众人脸上呈猪肝色。

都撕破脸了。

还有什么好说的。

太子跟皇上还需要客气,他可不需要。

纪炀一副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在宗室骂他之前,认真道:“太子殿下,听闻皇上忧心长公主,心疼手足,所以躺在病榻。还请皇上宽心,长公主福人天相,如此喜丧,走得又不痛苦,可见皇家恩德,福佑宗亲。”

刚刚开始长公主被气死,死不瞑目。

转眼就变成喜丧,还是皇家恩德,所有才有福人天相。

太子想笑不能笑,只能故作哀痛,认真道:“父皇听闻姑姑仙逝,一时忧心如焚,平日父皇最挂念的便是姑姑,如今姑姑去了,父皇,父皇实在难过。”

“不过有此安慰,想来父皇心里也能好受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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