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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突降大雨,街上原本不多的行人俱都行色匆匆,有伞的赶紧打伞,没有伞的,只能把?荷叶或者双手?挡在头顶,焦头烂额的疾步快走。

在姬萦躲雨的商铺对面,一个在路边兜售油纸伞的老妪,正慌慌张张地收捡撑在地上的货品。

她年岁已?高,行动不便,只是弯腰捡起一把?伞,都显得跌跌撞撞。

往来行人很?多,但没有一人为老妪停下脚步。姬萦看?不下去?,踏进雨幕,冲到老妪身旁,帮她捡起地上撑开的油纸伞,收拢后扔入竹篓。

老妪来不及道谢,急匆匆地从怀中掏出一块雨布抖开,想要盖在竹篓上。

油布抖开后,几个老鼠啃出的崎岖怪洞和姬萦尴尬对望。

“哎呀,奇怪,奇怪啊,昨日还没有的……真的,小姐,老朽不是骗人……”老妪慌张不安地絮絮念着?,将油布盖在竹篓上,浑浊的雨水从老鼠洞里流出,哗啦啦地滴在色彩鲜艳的油纸伞上。

老妪见状又脱下缠在腰上的破布,勉强盖住了油布上的破洞。

虽然?她有几十把?样式各异的伞,但她一把?都不舍得打。

老妪顶着?被雨打得半湿的白发,无措又讨好地向姬萦笑了笑,那被沟壑一般深邃的皱纹挤占的卑微笑脸,让姬萦心中一酸。

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她脱下身上的外衫,不容拒绝地披在老妪雪白的头上。

“使不得,小姐——使不得!脏了你的衣裳!”老妪极为慌张,想要脱下她的外衫,姬萦已?经抱起竹篓,往路边可?以挡雨的地方去?了。

老妪见状只能抓着?她的外衫急忙跟上。

姬萦抱着?竹篓冒雨前?进,竹篓里少说也?有二三十把?伞。老妪的油布和破布带保护着?伞,而姬萦保护着?老妪。

伞,无法挡雨。

多么滑稽。

忽然?之间,姬萦头顶的雨停了。

倾盆大雨,被阻隔在了方寸之外。

她停下脚步,蓦然?回首,青玉色衣裳,墨发束带的徐夙隐撑着?伞站在身后。他的神情依然?那么孤高冷淡,月色的发带和乌黑的青丝,都在萧瑟的风雨中轻轻晃动。

他散发着?淡淡光辉的脸,和身后那轮在云层中若隐若现的月亮相映成辉。

姬萦抿了抿唇,没说话,继续把?竹篓抱到可?以挡雨的屋檐下放了下来。

老妪追了过来,连连向姬萦道谢。

“老夫人,这把?伞你拿去?罢。冷雨伤身,莫要生了病。”

徐夙隐轻声说,将手?中素净的纸伞收拢后递给老妪。

老妪见他周身气度不凡,不敢收他的伞,惶恐地推拒了几次后,徐夙隐将旧伞直接放到了老妪手?里。

有了伞,她就不必怕雨水打湿货品,也?不怕自己着?凉生病,更可?以继续兜售她的商品了。

老妪向两人再三道谢后,用?手?挎着?竹篓,另一只手?打着?伞,朝人群聚集的地方挪着?小脚去?了。

留下姬萦和徐夙隐二人,站在简陋的屋檐下,看?着?雨水从长有青苔的滴水瓦上如小溪般潺潺流下。

姬萦还心有闷气,不想主动与?他搭话。

可?他一言不发站在身旁,比她还沉得住气,姬萦就舌头发痒,关?不住嗓子了。

“大公子先?前?可?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用?意?我本以为大公子会把?老妇人的伞都买下来,没想到大公子是把?自己用?旧的伞送给了她。”姬萦笑着?开口,暗中挖坑。

“我没想那么多。”徐夙隐淡淡道。

“那大公子想的是什么?”

“一个卖伞却不舍使用?的人,即便我买伞相赠,她亦不会使用?。”徐夙隐说,“我想的,只是如何使她少淋一场雨。”

他顿了顿,声音里多出一缕愁绪:

“我能做的,仅此?而已?。”

姬萦没料到是这样的回答,愣在原地。

的确,如果徐夙隐刚刚买下老妪的伞再转赠给她,最大的可?能,也?只是老妪收回货品,重新?兜售。老妪淋雨的结局不会改变。

但现在,老妪撑着?伞在雨中来去?自如,竹篓里的油纸伞?*?也?少了一大半。

两种结局孰强孰弱已?经很?明显了。

姬萦沉默片刻,开口道:“想不到连这种琐屑小事,大公子也?想得如此?透彻。”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然?今皇权勋爵、地方官僚、乡绅富户,而使民的价值比一斗米,一把?伞更低。”

他的声音慢慢垂落下去?,变得低不可?闻。

姬萦又是好一会没说话。短短片刻,她的心情已?经十分复杂。

“有时候我真不明白,从大公子嘴里说出的,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都是真的。”

他忽然?抬起长而直的睫毛,姬萦猝不及防撞上他的眼神。

徐夙隐的目光和滴水瓦中流下的雨水一样冷凉清澈。

“我未曾对你说过假话。”他说。

在姬萦愣神的刹那,他已?经收回了目光,重新?投向茫茫的雨幕。

“我知道你心有不悦的是什么。‘天?下英雄绝迹’——我早已?表态过。”

他轻声说,带着?一丝悲凉。

“那是我的亲生父亲,身为人子,我还能如何评价呢?”

姬萦心中对他的那点埋怨,在他如水般悲哀的眼眸中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