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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选择坦荡。

他选择死亡。

现在与沙魔柯对?抗的,是他无坚不摧,生生不息的意志。

他的□□可以毁灭,但魂灵永不会屈服。

当他再一次倒在地上时,沙魔柯抬起赤裸的大脚,狠狠地踩在江无源的膝盖上,只听“咔嚓”两声,膝骨粉碎,他痛得几?乎昏厥过去,但那?双燃烧着熊熊火焰的眼眸,却始终不屈地瞪着沙魔柯。

“……你真是个顽固的家伙。”沙魔柯低语,声音中?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敬意。

他弯下腰,拾起江无源掉落的剑,剑刃在刺目的日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芒。

“我来帮你结束这痛苦。”

沙魔柯手中?的剑,带着终结一切的决绝,向着江无源的胸口刺去。这一击,没有任何花哨,只有纯粹的力?量与速度。剑锋入肉,赤红的鲜血从剑刃边涌了出来。

江无源依旧瞪着沙魔柯,鲜血从他的木面具下流了出来。

怀着一丝敬意,沙魔柯取下了他的面具。

凝视着那?张瘢痕交错的丑陋面孔,沙魔柯眼中?闪过一抹敬畏。

“朱邪人敬重英雄,我会留你一个全尸。”

江无源却没有回应他的话语。

他仍保持着生前?最?后的神情,却再也感受不到人间的悲欢离合了。

“想要回你的人的尸体,就出城迎战,和我光明正大打一场!我们两人之间的血仇,今日定然?有一人能够得报!”沙魔柯大声说道。

“殿下不可!”

“殿下不可啊!”

亮如白昼的城楼上,孔会和梦觉等人,纷纷劝阻姬萦以大局为?重,切莫中?了沙魔柯的激将法。

深沉悲哀的夜色之中?,姬萦主动?挣脱了徐夙隐的手。

“杀了那?五千奇兵,不留一个活口。”

她的面色依旧看不出丝毫悲痛,就连声音也是冰冷至极,唯有她自?己,才知道有一股无法喘上气的压抑和悲怮,堵住了她身体的每一丝出口。

她背着黑色的剑匣,不顾孔老等人的劝说,大步雷霆地向城楼下走去。

“点兵,列阵,开城门迎战。我亲自?带兵退敌。”

“姬萦!”

徐夙隐叫住了她。

姬萦停下了脚步,没有回头。

“你知道吗,完整的谶言是‘阴阳颠倒,女姬天下’。”她说,“所以,我一定会赢到最?后。”

徐夙隐看着她决绝的背影,大袖在寂寥的夜风中?鼓起、鸣叫。

他轻声道:“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会在这里等你。”

“……好?。”姬萦回过头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一定会回来的。”

秦疾大步走了出来:“姬姐,某来为?你掠阵!”

“我也去。”徐天麟握着钩镰枪,走出人群。

“既然?劝不动?,那?就一起上吧。”岳涯也走了出来。

“既然?是殿下所愿,我愿生死相随。”铁娘子说。

“还有我!带上我!”孔会跳了起来。

梦觉左手握着禅杖,右手执单掌礼:“阿弥陀佛,既然?如此,贫僧也来助施主一臂之力?。”

暮州城所有的兵力?都在这一晚集结。

当城门缓缓开启后,身穿盔甲,手握剑匣的姬萦率先骑马走出了城门,在她身后,是得知江无源之死,义愤填膺、士气大涨的慕春军队。

“杀——”姬萦一声令下,慕春大军随着她一齐冲锋杀向敌军。

沙魔柯不避不让,挥舞着手中?的流星锤,也率领着身后的大军冲向姬萦。

怒吼声,厮杀声,激烈的战鼓声,撕破了夜色的静谧。

血液越是沸腾、叫嚣,姬萦的大脑就越是冷静。

剑匣和她的身体仿佛融为?了一体,如同?锋刃本身,锐利地刺向敌阵。

最?先短兵相接的,就是姬萦和沙魔柯两位军中?大将。

姬萦手持剑匣,铁桦木沉稳,内藏锋芒;沙魔柯双持流星锤,铁链挥舞,呼啸生风。

战斗一触即发,姬萦握着剑匣破空而来,直取沙魔柯面门。

沙魔柯以流星锤交错格挡,锤头碰撞剑匣,火星四溅。

姬萦步步紧逼,剑匣时而如山岳压顶,时而似游龙出海,变化莫测。沙魔柯则以双锤回旋,每一击都挟带着破空之声,企图震退姬萦。

双方你来我往,招招致命,却始终未有一人能够得手。

论武力?,姬萦和沙魔柯难分上下。但唯独今夜,她深信自?己必胜。火光摇曳中?,是静躺在木板上的江无源,在等她带他回家。

她怎么能够忍心?,让他孤零零一个人躺在敌军之中??

“活动?活动?,免得筋脉淤堵。”

“你反正要杀我,管我淤不淤堵?”

“……你真奇怪。”

“你也是。”

“你打算什么时候杀我?”

“明天。”

过了明天又明天,他依旧没有杀她。

他不仅没有杀她,还为?她献出了一生所有,乃至生命。

他叫江无源。

是她唯一的师父和兄长。

姬萦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剑匣猛然?加速,化作一道黑色闪电,直刺沙魔柯胸膛。沙魔柯欲以锤御敌,剑匣击中?蒺藜锤头,先碎掉的是蒺藜,再是锤头,最?后是沙魔柯胸腔里的五脏六腑。

沙魔柯瞪着难以置信的双眼,在不甘中?缓缓向后仰倒。

庞大的身躯砸在地上,激起一片扬灰。沙魔柯睁大的双眼中?出现了姬萦的身影,他瞳孔缩小,刚要说些什么拖延时间,姬萦的剑匣已经砸凹了他的面孔。

敌军大将倒下,慕春士气更加高昂,在震耳欲聋的厮杀声中?,姬萦的剑匣一次又一次地砸在沙魔柯那?张面目全非的面孔上。

直到战局终定,青隽大败,慕春士兵环绕在姬萦身边欢呼,她才离开了沙魔柯看不出形状的尸体。

她站起身,缓缓朝木板上的江无源走去。

欢呼声不知何时停了,只剩下肃穆的静默。

她蹲在木板前?,轻轻抚上了江无源怒瞪的双眼。

他的身体已经冰凉,但他存在过的事实,依然?在温暖着姬萦的内心?。

冯知意和剩余众人都从城内走了出来。

冯知意站在江无源的尸体前?,一动?不动?地看着那?张烧毁的面孔,脸上的悲痛神情还未完全伸展,眼中?的泪水却已先一步流了出来。

“他除了叫江无源,还有其他名字吗?”

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为?什么会脱口而出这样?的问题。

为?什么看着那?张被烧伤的面庞,她会有一种心?脏都被撕裂的痛感,那?不单是为?了“江无源”的死,而是另一种,在理智明了之前?,先痛彻心?扉的本能。

姬?*?萦没有立即回答冯知意的问题。

她伸手摸进他鼓囊囊的胸口,掏出了一个被剑锋刺穿,鲜血染透的油纸包。

油纸里面,是一根晶莹剔透、鲜红莹润的山楂糖葫芦,甜丝丝的香气混杂在血腥气中?。

她把连带着油纸的糖葫芦交到冯知意手中?,对?仍神情惘然?的冯知意道:

“他被打晕卖进宫中?之前?的名字,只有你才知道。”

冯知意怔怔地看着她,嘴角渐渐颤抖起来。片刻后,她转身面对?江无源,在他身前?慢慢跪了下来,认真地寻找着那?张触目惊心?的面孔上熟悉的痕迹。

她握住了江无源没有温度的手,将他的手抵在额头,慢慢低下头,低下头——直至面孔完全埋至江无源的身体上。

姬萦没有看到她哭。

但却看到了她战栗的脊梁,听到了她小声的呢喃。

一遍又一遍。

她在不知疲倦地呼唤着他。

“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