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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充满了苦涩与悲凉,哭天地,哭人间,哭此身已逝家国沦亡,哭天下百姓无人不苦。

却又蕴含着无限的沧桑和希望,在这样大获全胜、劫后余生的时刻。

他们遇见了最好的帝王,带着他们打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大胜。

在未来,郑成功一定会带着大明乘风破浪,屹立绝巅。

虽然那个蓬蓬勃勃的新时代已经不属于他们,可他们,至少知道了未来会有那样一个时代存在,而不必在绝望中,一无所知地死去。

亡魂当中,即便是年代最早的天启帝师孙承宗,也是出生于纯粹的动荡乱世,基本没有见过一天真正的盛世该是什么样子。

更不用说十六岁的夏完淳这样的,一出生就是江山倾覆,四野板荡的动乱。

支撑着英雄们前进厮杀的,是想象。

想象他们的牺牲,可以换来无限光明的前景,让后人可以行走在阳光下。

现在大明确实会走向一个辉煌灿烂的未来,这让亡魂们的一切慷慨悲歌、灼烫热血都没有白费,即便是在此刻死去,也已经死而无憾了。

孙承宗热泪盈眶,喃喃道:“这真是太好了啊……”

……

英魂们很快找到了自己熟悉的人,开始互相攀谈起来。

江阴百姓正在围着阎应元絮絮叨叨,史可法见到了从前的老上司卢象升,走过去问候。

秦良玉和戚金有着浑河之战的交情,正并肩而立,大发感叹。

忠贞营的李过见到了从前的「联明抗清」发起者,大明最后的杰出政治家堵胤锡,一脸惊讶地问:“堵公,你怎么也死了?”

堵胤锡:“……”

不是,李赤心,你礼貌吗?

他微笑道:“托您的福,忠贞营太能吃了,我为了给大军筹集粮草,四处奔波,染了瘴病而死。”

李过尬笑不已。

夏完淳正在人群中四处溜达,忽然被一只手揪住了后衣领。

他一回头,见他的老师陈子龙,正立在一株经冬清寒的霜树下,对他露出了一抹甚是好看、但充满了杀气的微笑:“存古,你要不要好好解释一下,为师当时明明写信让你走了,你为什么还是死了?”

夏完淳:“……”

哦豁,要完!

小夏同学正满心愁苦,想着该如何萌混过关,忽听见旁边传来了一声颤抖的呼唤:“子龙!”

陈子龙听见这道声音,霎时如同被一道利箭穿胸,钉在原地。

好半天,才艰难转过身来,颤抖着声音说:“夫人?”

柳如是从明军阵营中出现,拨开了一重又一重的人群阻挡,飞奔过来。

陈子龙如梦初醒,也同样跌跌撞撞地跑过去,一把抱住了她,尚未开口,泪水已先流了出来:“真的是你……夫人!”

二人隔世重逢,相拥而泣。

被无情扔到一边的夏完淳:“……”

很好,师母来了,这下他完全不用担心了。

无数的明军也接连涌入了此地,他们几乎每个人都有亲人挚友战死,如今,就身在这些亡魂大军中。

亡魂们自然也有许多放不下的亲人。

两方都在互相寻找着,急切地想见到自己遣怀挂念的人。

张煌言迎着人潮,四处行走,望见一个人,忽然泪水奔涌而出:“父亲!”

当年为了抗清,他一个人出征在外,招募义师,就连父亲去世都未曾归家见上最后一面,认为是平生憾事。

战魂张圭章迎面向他走来,满面欣慰,拍了拍他的肩膀:“苍水。”

李定国提着小滚滚,本想去找郑成功,但此地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到处都吵吵嚷嚷。

他忽然听见不远处,有人在费力地拨开人群,大声召唤他:“二哥,这边这边!”

他定睛一看,是上次战死在新会城的蜀王刘文秀,还有一群从前的西营将士,正在使劲向他挥手:“大家都在这里,你快过来!”

李定国笑了笑,加快了脚步。

隆武帝在第一时间,就找到了郑成功,可能这就是父子之间的灵犀相通吧。

他满头白发如雪,气质凌厉,眉目挺拔,看起来一派英姿飒爽,纵然龙袍上落满了血痕凌乱不堪,却也丝毫风采不减,反而衬出了一种长河血日般的苍茫肃杀。

郑成功丢下剑,怔怔地看着父皇向自己走来。

也许是“近乡情更怯”,一时间,他竟有些迟疑,不知该说什么。

直到一只手轻轻抚上他的背脊,将他揽入怀中:“好孩子,你这一路翻山越岭、披荆斩棘到如今,真的辛苦了。”

“此生从生到死,你都是父皇最大的骄傲,何其幸甚,当年能遇见你。”

隆武帝笑着看他,眸光温和如月:“朕知道,这些年间错过了太多你的成长,给朕从头好好讲一讲吧。”

郑成功沉默许久,也笑了笑:“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要从那年我焚青衣开始说起……”

……

总而言之,所有人都在交谈,或哭或笑,隔世之后,生死之交,再度相逢。

然而,就在此时,空气中忽然传来了一声响亮的呼喊:

“阿爹————爹————!”

这一声嚎叫,实在是太过于响亮,也太过于惨烈了。

一波三折,宛如惊雷般回荡在天际,让人很难想象一个凡人的嗓音居然能喊出这般效果。

一时间,在场的所有战魂和活人们,男男女女,老老少少。

无论原本在干什么,痛哭流涕也好,互诉衷肠也好,在做其他任何事的也好,都一齐抬头,万分惊讶地往那个方向看去。

迎着无数道目光的注视。

十九岁的临国公、少年将军、抬棺死战、高山自焚的真. 铁血战士,一路狂奔着越过重重人群,飞扑过去,以一个考拉上树的姿态,直接挂在了他义父李过身上。

“阿爹阿爹阿爹”,他使出全身的力气抱住了对方,“我好想你呀!”

众人:吃鲸. jpg

这居然是李过的儿子?!

笑死,任你李过英雄一世,到头来,还不是要被自家崽崽上树。

李过:“……”

为什么他明明已经死了,却还能体会到社死的感觉?!

他有些无奈地低下头,推了推李来亨:“小亨,你先下去,这么多人看着。”

“绝不!”

小老虎手脚并用,紧紧地缠着他,死活都不肯放开,声音中很快染上了一丝哽咽:“我知道,一松开手,阿爹就会不见了,就像那年在南宁……”

李来亨吸了吸鼻子,看起来脆弱极了,一点也不像独当一面、威风凛凛的明军主将。

李过摸了摸他毛绒绒的发顶,语气低柔又可靠:“莫怕,没事了啊,有爹爹在。”

可是,小老虎哭得越来越凶了,满脸都是泪水。

他平日一向很坚强的,唯独此刻,和最亲近的人靠在一起,心中却忽然就一下子充满了委屈,涌出好多好多的话想和对方说:

“阿爹,你走之后很多人都欺负我,忠贞营到处受刁难,我也过得很不好。我做梦都想见你一回,可你怎么总也不来……”

李过叹了口气,抬手给他轻柔地抹去眼泪,抱着人走到一边,准备哄自家小孩:“各位,见笑了。”

众人纷纷表示理解,都给他让开了一条道。

风中不时传来了李过的低语声,万分轻柔:“好啦,是爹爹的错,回来得太迟。”

“我只能留到日出之时,不剩几个时辰,小亨不想同我讲讲这些年的故事吗。”

“你说什么,未来那个汉奸李国英,逼你在茅麓山上自焚了?!真该死,他已经死了又如何,走,爹爹这就带你去把他的鬼魂召唤出来,虐杀一通!”

“小亨说暂时不想去杀他啊,也是,为了这么一号人浪费时间不值当。”

“莫哭了,爹爹答应你,以后经常到梦中来见你。”

……

“这就是凶神恶煞的第二代闯军领袖吗”,忠肃公卢象升两眼发直,说话都有点飘,“跟我见过的那两个一代完全都不一样。”

他当年可是一连打败了两个闯王,高迎祥和李自成来着!

眼前这个宠崽狂魔是谁啊,反正他不认得!

忠贞营的老朋友堵胤锡,闻言直接拍了拍他的肩膀:“卢公习惯就好,他们一向都是这样相处的。”

郑成功旁观了一出闹剧,啼笑皆非地摇摇头,收回目光。

忽见身边隆武帝拉着他的手,正用一种充满期待的眼神看着他:“皇儿……”

这语气,真可谓平沙回雁,一波三折,和方才的李来亨竟有许多异曲同工之妙。

郑成功一瞬心生警觉,难以置信地问道:“父皇,你不会也想让我像他一样吧,绝无可能!”

他堂堂天下之主,难道不要面子的吗?!

“好吧,皇儿说了算”,隆武帝颇为遗憾地说,神色中居然还带着一丝惆怅。

唉,孩子长大了,不像小时候一样爱撒娇了。

叹息.jpg

郑成功凉凉地看着他,仿佛在思考,自家父皇是不是还魂的时候出了点问题。

隆武帝面对他如此具有穿透力的目光,面不改色,熟练地转移话题道:“父皇深感遗憾,中间睡了太久,直接错过了你的登基即位……”

郑成功陡然想起一事:“不,我只是昭告天下,还没有正式登基。”

隆武帝错愕地看着他,慢慢反应过来:“你是想等打入京师,完成一统之后再登基?好,很好,这个安排再好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