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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约在门口蹙眉了一会, 终于忍无可忍,摒弃了他一以贯之的温柔风度,径直推门而入。

“萧世缵你……”

速速从这个危险的地方离开!

然而, 一句话未说完,他一转眸忽看见琅琊王氏的王凝之坐在一边,衣冠雍容, 雕金簇玉, 正在给萧纲与刘令娴二人打下手。

沈约话到唇边倏然一转,声音微缓, 又如清风抚弄檐上明月一般温和:“王家郎君如何在此?”

萧纲虽然不是他的正式弟子, 却没少跟着萧统一起到他这里来蹭课,请教诗文, 便是当面训斥一番也使得。

但是,有外人在,还是给家中小辈留点面子吧。

“沈相快来”,少年萧纲见了他很高兴,手指来回摆弄着桌上的玉瓶, 指尖与霜冷白玉作一色, 茫茫莫辨,“我们给新产品起了很棒的名字。”

沈约立在他身后, 定睛一看, 那纸笺上赫然写着“猋猋膏”、“毳毳衣”、“垚垚人偶”、“爨爨台”,等若干画风别具一格的名字。

“……”

这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感觉!

王维将纸笺从头到尾扫了一遍,忍笑道:“大俗即大雅,晋安王殿下匠心独韵。”

他笑容温和清澈, 让有些紧张的萧纲缓缓放松下来, 轻声道了声谢。

沈约眼神幽怨, 不是,这种时候摩诘你就不要再添乱了好么。

“我觉得”,沈约长长地叹了口气,“不管谁会相信「大俗即大雅」这种说法,反正尚未出世的萧大球、萧大款、萧大心、萧大器们大抵是不信的。”

王维倒觉得这不失为一种起名水准的突飞猛进,主要是也没什么退步的空间:“殿下如今开始使用叠字取名,足见颇有进益。”

至少萧纲没有给他的儿子取名「萧球球」啊。

往好处想想,北魏还有将领取名叫「滑稽」呢,甚至高居尚书之位。

还有什么叫杨大眼、傅竖眼、皮豹子、破六韩孔雀的,突出一个人类物种多样性——相比之下,萧纲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萧纲自幼生得聪明纤皙,心思玲珑,哪能觉察不出二人清和神色背后的淡淡嘲意,倏然抿紧了唇,鸦睫轻颤着垂落,一言不发。

沈约见状倒是有些不忍,抬手在少年单薄的背脊上轻轻一抚:“你若真喜欢这些名字的话,回头一并写在包装纸上便是了。”

至于作为正式名称?那想都不要想!

萧纲神色振作了些,眸中漾着一抹清光:“好。”

因为沈约再三叮嘱,让他按照平日写诗的法子来取名,晋安王殿下这回倒没再特别折腾什么幺蛾子,尽取雅致风流之辞。

化妆品膏体晶莹,带一些闪粉流星的,便叫作「夕空流萤」。

太原王氏的家族衣衫,璧锦连袖,华贵端庄,又以独特的雪花庭树纹饰作为族徽的,便叫做「霜叶裁金」。

还有什么「粉光玉靓」的烛台、「素琴流华」的古琴、「高堂悬影」的琉璃镜等等,无不是言辞雅致,充分贴合了产品特性,逼格奇高无比。

沈约站在他身侧略略看了一通,算是放下心来,转而去问刘令娴:“王二郎此来何事?”

方才这么大动静,王凝之愣是木瞪瞪坐在原地,捣鼓着手头的小木块,头都没抬一下,浑若对外界一无所知。

可别是个傻子吧,沈约不禁心生怀疑。

话有弦外之音,刘令娴一点就通:“他欲入驻东山,康乐喜清净,我们这边却喧哗热闹,故将人请来此间暂居。”

王凝之是王羲之的第二子,琅琊王氏不折不扣的嫡系,老土豪选手了,以数十倍的价格支付了房租,他们的房间空着也是空着,没道理不让人来啊。

这回参赛的各位对生活品质都有着极高的要求,兼之作好了长期驻留的准备,都斥巨资在会稽一带修筑了园林别墅。

反正不能委屈了自己,而且这钱也是自己赚的,花起来倍儿带劲!

沈约闻言,嘴角微微一抽,谢灵运喜好清净,这真是天大的笑话。

此乃第一号唯恐天下不乱之人,素来擅长惹事生非,近来频频游走于世家高门的清谈宴席之上,一言不合就舌战群英,怼翻全场之后,一振衣衫,飘然离去。

搁在其他朝代,高低也得是个狂妄不识眼色的熊孩子。

但谁让晋人最标榜潇洒自如的真性情呢,谢灵运的行为被认为是酷毙了,好有格调,江左新一代青少年之偶像,所过之处,引发无数狂热粉丝追捧!

就这样一个无宴不欢的人,说他一向处事清净,这真是……

托辞清净是假,借故将王凝之赶走才是真。

这王凝之到底是何许人也?

便是后世谢道韫那不成器的倒霉夫君,实力演绎了何为《被嫌弃的王凝之的一生》。

陈郡谢氏满门芝兰,谢道韫自幼和谢玄一道寄养在东山,日日对着谢安,往来者亦是谢尚这般文武双全、才华横溢的族中长辈。

本以为天下最不成器之人,也就是万年背景板谢朗那种,“空中撒盐差可拟”了,哪成想一山更比一山低,竟还有王凝之这样的草包存在。

正所谓:“一门叔父,则有阿大中郎(谢尚谢安);群从兄弟,则有封胡遏末(谢氏四小只),不意天壤之中,乃有王郎!”

可谓是极其不般配,令后人无比叹息的一对CP。

最后,王凝之因为兵临城下,沉迷五斗教摆弄法术,声称借来了天兵而不作抵抗,被叛贼乱剑砍杀。

也不知道后世金兵入侵,宋钦宗跳大神的灵感是不是就从他这里来的。

话又说回来,小谢道韫乃是谢玄的亲姐姐,也就是谢灵运的姑奶奶,实打实的三代以内近亲。

谢灵运哪能容忍自己的祖宗,被王凝之这狗贼如此霍霍,当即就举起了火炬准备烧毁这桩孽缘。

他来到东山的第一件事,就是对王凝之严防死守,进行物理隔离,东山的方圆之内王二郎与狗皆不得入内。

他自己的府宅也在东山范围内,自然不可让王凝之靠近。

王凝之虽感到莫名其妙,但他一向脑子不太灵光,被谢灵运笑语晏晏地随意一敷衍,当即就深以为然,调转了方向,搬到萧纲这里。

沈约见了这一出还有点担心。

毕竟萧刘二人都算是他的晚辈,这世间做长辈的,大概谁都希望自家孩子跟别家成绩好的孩子一起玩,而不是……一jio踏入了垃圾中转站。

万一二人和王凝之关系好,会不会跟着学坏啊。

此刻,王凝之正在埋头雕刻小人,眼睛里闪烁着清澈而又愚蠢的光芒,蓦然觉得有点渴,下意识伸手在桌上一摸。

刘令娴适时地将一杯茶盏递到他手中:“雾露春波,一杯惠承千钱。”

沈约:“……”

过分了啊,连壶水都不送给人家喝的。

“之前的已经用光了?”王凝之浑不在意,头也不抬地搞他的雕塑创作,两根手指从衣兜里拈出一张十万钱的银票,重重拍在桌上,“拿去扣。”

刘令娴无比熟练地拿出账本,重开一页,将此行条目登记下来。

打眼一瞧,前面林林总总记了几十页,俱是王凝之留在此处住宿的花销,堪称花钱如流水,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刘令娴补完新的条目,淡定地合上账本,又示意下人端来数道摆盘精美、琼浆玉酪的点心,辅以高雅瓷器,如玉壶冰鉴,如巧匠雕琢。

“来吃。”

“谢谢三娘”,萧纲拿起一块雪淋乳糕,慢条斯理、斯斯文文地细品着。

沈约也拿起一份糕点去和王维分享,顺手拿上了今日财报。

随着夜色转深,星霜沉沉,众人你一个我一个,已是将点心瓜分得干干净净。

此刻,刘令娴清点了一下点心数目,告诉王凝之:“共计八十个,惠诚八万钱。”

王凝之虽是时不时拿一个点心,嘴巴无停歇之时,但总感觉自己好像吃得没有那么多,不禁有些迷惑地抬起头:“是吗?”

萧纲吃东西的姿态无比文雅,一举一动都灵秀得宛如画图中人,这一套操作下来,愣是没沾上任何一丝点心屑。

他柔声细语地告诉王凝之:“二郎为何如此看我,我只道是与卿相处多日,已成朋友。”

王凝之点点头,“你说得对”,朋友想来定不会坑他。

说罢,又是一张十万钱的银票递给了刘令娴:“你记在账上。”

刘令娴微笑,星眸流转出一抹醉人的光辉,轻声说好。

沈约:“……”

他算是看出来了,萧刘二人与王凝之,乃是纯粹不掺有任何感情因素的金钱关系。

但凡和友谊稍微沾一点边,都是对金钱的无限亵渎。

……

不多时,随着进账数额日益暴增,当世十二美的未成年副册已经新鲜出炉。

乃是陈郡谢氏的谢道韫、谢玄、谢灵运、谢脁,高平郗氏的郗道茂,琅琊王氏的王徽之、王献之,太原王氏的王穆之、王坦之,外加小曹植,秦国的苻坚,以及一个依靠走后门入局的司马道生。

总地来说,质量还是非常高的。

此榜一出,不仅是上榜的少年少女才俊们受到追捧,身价大涨,一夜之间成为整个江左最炙手可热的新星。

这也点燃了公卿士庶、街坊闾巷众人的投票热情。

未成年副册只是开胃菜,是族中的未来英杰,十二美正册的上榜之人才代表着一个家族如今的最强力量,在当世立足的根基。

这个年代又没有科举,口碑与品望高于一切,谁不将本次登榜机会视为至关重要的登天途径?

因此,关于十二美正册的投票来得轰轰烈烈,一夜之间仿佛铺天盖地,所有人都在谈论相关话题。

要是有人未曾参与这投票氪金行动当中,便已经被完全排挤出了东晋社交圈,甚至不好意思开口跟人搭话的。

众家族为了支持本族之人上榜,亦是使出浑身解数,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有将人物事迹编纂成戏文,自掏腰包前往各地巡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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