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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着灯,他在?两条路的交界等她。

现今,卫陵走到那个位置,顿步,望着当年的方向。

那时,他就是站在?这里,看到她从葱郁林间赶过来,身影绰绰。

是为了送他。

其实不必那么急,他会一直等她的。

但这句话,卫陵说不出口。

他和她之?间,已经相隔太多的事。

除非回到能?改变这一切的起始。

一隅明灭,镜中人覆缠上额几圈的白?纱底下,映托出些许灰青的一张皮,右腮上还有未消去的疤,从高骨眉弓,一直划到嘴角。

动荡的晦暗里,颊侧撑起未经风霜的弧线。

这是一张既陌生又?熟悉的脸。

前世十年,今生十日?。

无休无止的黑暗,随着一场焚骨的烈火烧尽,溯流回转,让他回到了过去。

在?十八岁的年纪,重新?回到了她的身边。

然而,然而。

……

孤灯之?下,他透过一窗之?隔的淋漓秋雨,看向了春月庭。

仿若续接前世,不知?道第几回了。

*

这几日?落雨,天都冷了好些,就连院里的花木都被雨打落好多黄叶。

蓉娘头年在?京城过秋,不断暗叹才九月半,就冷成这样,若到冬日?,甚至是腊月,可怎么熬。

还去箱笼里拿了厚实被褥添上床。

这些时日?,姑娘连肚饿都不知?,怕连冷,她也不知?道。

天亮醒时,刚过巳时。

仍在?下雨,从半夜起,就没停下过。

从廊道穿过,还未进屋,就听青坠的惊呼。她忙过门去,到了里头,便见姑娘闭眼蹙眉地在?床上睡着,两颊却?湿红一片,发丝都潮地黏在?腮边,喘息微微急促。

蓉娘用手背去贴额,急道:“这是起了高热!”

姑娘极少生病,从小?到大,请大夫吃药的次数掰指头都用不完。

这下慌地不知?所措,青坠也是悔地不行,“都是我?的错,没早过来望,让烧成这样了。”

因近日?破空苑的事,公府一日?比一日?压闷,连带小?厮丫鬟做事都有些懒怠。

春月庭也是如此。

更何况表姑娘不爱使唤人,能?做的事都自己做。也不让她上夜,还玩笑说:“睡在?外头总归不舒服,你才十六,还是去睡床的好,以后才能?长得更高些。”

明明表姑娘比她还小?半岁,说这话时,却?像多过了十几载的寒暑。

因而这大半年,青坠是辰时过半起早,然后过来里室侍候。

再是这些日?,表姑娘不再出府去藏香居,起时也晚。

她跟着拖床到巳时。

没成想今日?一来,隔着床帐,唤了好几次不见动静,却?是起高热叫不醒。

青坠急地慌乱,又?极快反应过来,对捻帕给?表姑娘擦汗的蓉娘道:“如今御医正在?府上,我?去正院与夫人说,赶紧请来给?姑娘看,再这样烧下去?*? ,可怎么是好。”

说完赶去撑伞没入秋雨,朝正院跑去。

一路冒斜雨,等过月洞门到廊下,身上湿了大半。

丫鬟听得动静,从门里转出来,脸上犹带笑,一见青坠的样子,忙问?:“是出什么事,怎么急成这样?”

两人从前都是正院的人,只后头青坠被拨去春月庭,才没在?一处,但无事时也会聚着闲说做针线。

青坠胡抹脸上的水,喘口气?道:“夫人起了没,我?有事要找。”

丫鬟拿帕子帮她擦,这会又?笑道:“早起了,现下正与三爷说话呢。”

“三爷在?里头?”

青坠惊道:“人醒了?”

丫鬟凑近小?声?道:“可不是,刚醒就来给?夫人请安。”

想及那时天光未亮,她出门来,就见檐下三爷站着,不知?等了多久。

听说夫人还睡着,她是去煎药,又?是等着。

等药煎好,三爷亲自端了进去。

青坠讶然过后,立即想起表姑娘的病,这是好一个又?病一个,知?晓夫人醒的,推她道:“你快去帮我?禀报声?,表姑娘病了,要赶紧让大夫看。”

丫鬟闻言点头,转进屋去。

“我?看你下回还敢不敢这样了,你要吓死我?,真醒不过来,你让我?怎么与你爹交代。他在?边疆和你大哥为了咱们公府,累成那样,就没过一天休息的日?子,还时常念着家?里。三日?前送来的信,还问?到你,你让我?这个做娘的怎么说。”

“你知?不知?道娘这些日?子怎么过的,啊。”

杨毓抹把泪,又?是狠骂道:“你个小?兔崽子,就不能?替你爹娘想想!生你出来就是磋磨我?们来的,活该受你气?不是!怎么不学着你两个哥哥些。”

“娘,我?错了,真错了,以后定会听娘的话,向两个哥哥学,不敢再闹了。”

卫陵眼巴巴承诺道。

哪回惹事不是这样说?杨毓听多也不信了,遑论这回是折腾地人都快没了,越听认错越是气?,气?地整个人精神起来,正要逮人狠揪耳朵接着教?训。

却?听元嬷嬷说青坠过来。

杨毓顾不得骂人,忙叫人问?话。

青坠一进来,就跪到地上,含泪哽咽道:“姑娘不知?怎么就起了高热,怕是夜里受凉。是奴婢没照看好姑娘,还请夫人赶紧找个大夫去瞧瞧。”

杨毓靠在?床头,真是气?完一出再起一出。

这才几日?功夫,府上的人接连生病。前头孙子卫若肠胃出了毛病,这会侄女又?发了热。

这气?冒出,免不得牵连人。

杨毓忍不住骂道:“你看看,要不是为你,太医院的那些御医,还有满京城的大夫也都叫你二哥寻来,全往咱们公府来,没病的,都要惹出病来……。”

话没讲完,却?被打断。

卫陵抬起头,露出张笑脸,催促道:“娘,先别骂了,快些叫人去看表妹的病。”

杨毓不再耽搁,指了还留在?府上的御医,并让元嬷嬷一道去。

接着想起她病时,曦珠过来侍药,当真是尽心尽力。

“不行,我?得看那个孩子去,这个时节起热,少不得多难受。”

但才抬身,就乏力地跌回去。

卫陵扶住母亲,道:“娘,现下外头下雨这样大,您也还病着,可别让雨染上,更严重了。”

他搁好母亲后背的枕。

“表妹定能?好的,您别担心。”

杨毓只好作罢,望着小?儿子尚且苍白?的脸,有些怅然道:“你要是哪日?都这样懂事就好了,好不叫我?和你爹操心。做父母的苦,你如今不晓得,等你明白?了,就知?道这辈子总得为孩子着想。”

说到后头,不知?怎么竟扯到婚事上。

床畔坐着的人仍旧静听,最?后见母亲说地睡着,才俯身掖好她身上的被子,走出屋子,轻声?叮嘱丫鬟。

阿墨一直在?门侧的石灯前蹲着,见人出来,忙过去撑伞。

昨夜种种,三爷告诫,不能?告诉任何人。

否则将他发落出府。

阿墨自然对天发誓,会把事都烂在?肚子里,只记得三爷是早起就醒的,一醒就往正院来了。

这事算是过去,又?有一事沉甸甸地落在?心上。

青坠过来时,他就瞧见了,等人进去,问?起丫鬟,得知?表姑娘病了的事,他登时后悔地打了自己的嘴一巴掌。

那时他如何说的?

表姑娘真病了。难不成真是三爷的错?

幸在?此事三爷不知?。

一路惴惴不安地回到破空苑,才进门,就听到吩咐。

“你去看着,等那边看好了病,就把御医请来,我?头有些疼。”

阿墨一时胡思乱想,只听三爷头疼,着急道:“府上还有另个大夫在?,我?先让他过来给?爷瞧。”

刚要拔腿出去。

身前的人已经侧过脸,看了过来。

“不明白??”

不过一个眼神,阿墨的脚就顿住了,好半晌,颇有些结巴道:“明,明白?了。”

“去吧。”

齐御医这边刚看完病,才把银子塞入袖袋,不妨被人拉住,又?给?扯到破空苑,说是那位三爷犯了头疼。

他这一早绕着公府后院跑了大转,累地不行,却?不敢慢一步。

这三爷昨日?用的是他的药,治醒的功劳当然算他的。先不说那笔诊金,还有公府许下的承诺,可是比银子还要难得的好处。

这会头疼,也定要治好了。

等到跟前,好一番望闻问?切,捻着短须道:“这会醒了,该改个药温养着,昨日?的方是猛药,可不能?再用。头疼也属正常,养个半月,等肉长全。只千万不要碰水。”

齐御医将方子写好,又?把该忌口的落另张纸上。

待都交出去,就听到问?:“适才听您过来这边前,给?我?表妹瞧过病,不知?那边好是不好?”

这话问?的齐御医想起方才。

按理那位表姑娘的年岁,不该有那样重的愁思。

半夜惊悸,恐怕常有。

且该有半年之?久。

“大抵是连日?来不曾好好歇息,骤降一场雨,才着冷发热,吃几贴药就能?好了。不过那样的年岁,所思太重了些。”

一直到人离去,卫陵的耳边始终回荡这句话。

他垂目闭上。

他知?道,她是因他而病的,也知?道她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