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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后?, 卫度收拢案上的赋册,要从户部下值归家,又有同僚邀请往酒楼同聚, 但他婉拒了。

这大半月来,总有人对他与孔采芙和离之事趣味,好奇要探究一二。

他不蠢,哪里看不出他们的心思。

父亲令申过, 若在外听到一丝有关此事的风声,败坏卫家丁点名誉, 到时便逐他出门, 免得再丢卫家的脸面。

至于俞花黛,他问过最终处置, 大哥只伸手做了一个手势, 他就知不好了,但事到如今,还能如何。

大哥警醒他道:“此事以后?莫要再提,惹父亲动气。”

孔家那?边一点动静没?有,孔光维接受了与卫家姻亲的断却,不再查这乍然的和离,一如孔采芙应下的话,不让家里人?, 更或外人?得知两姓断盟的真正缘由?。

卫度曾派人?去探,孔采芙自归家, 除去待在府上,时常外出, 往琴舍雅集,与富有才学的女子一道品茗论琴, 丝毫不受和离影响,甚至比起在镇国公府,脱去卫二夫人?的身份,愈加自由?轻便。

马车从衙署侧门的小街石路转出,行入热闹的街市。

一日做事下来,想到这些,卫度疲惫不堪,捏揉紧皱的眉头。

车外响起“卖糖葫芦喽,又甜又脆的糖葫芦哎!”的吆喝,行近声大。

他想到了两个孩子。

自孔采芙走后?,成日哭喊着要阿娘,他抱哄他们,却徒劳无?益,卫锦甚至不顾仆妇的阻拦,似有所感地?哭扑来打他这个父亲。本就体弱的卫若还病倒了,闭眼张嘴地?要娘。

这些日子,两个孩子都被母亲接去正院,亲自照顾。

“停车。”

卫度叩敲了下车壁门板,叫住车夫,随即吩咐人?去买糖葫芦,要了三根。

其中两根给自己两个孩子,剩下的给大哥的儿子卫朝。

在卫陵还未去神枢营上职前,爱与一帮纨绔朋党厮玩胡闹,隔好几日归家,常带这些玩意回去给几个孩子,逗地?他们开心。

卫度不重口腹之欲,更不用外面这些小摊小贩的吃食,觉得不干净,也不允卫锦和卫若吃,奈何公务事忙,没?个管教的时候。

等发觉时,比起他这个生父,反倒卫陵更与他们亲近。

卫度叹息声,接过随从递来红彤彤山楂,裹满金黄糖浆的糖葫芦,又吩咐道:“你去看附近有哪些孩子喜爱吃的,找干净的铺子,花样多买些。”

随从惊讶,他跟在二爷身边多年,少见二爷这般关心孩子,但想过转,就明白?过来。

领命而去,不过半柱香的功夫,手里提携几纸包的吃食,油炸糕点糖食都有。

卫度将它们都堆放在车内的柜里,仔细不让压着,才让车夫继续赶车。

等回到府上,他不让随从拿这些吃食,全都自己拎。

适时天幕正由?澄明,转往沉暗。

他走在去正院的鹅卵小径上,碰到一个脚步匆忙的丫鬟,灰蒙的视线里,丫鬟行礼过后?,捧着一样东西?就要错身而过。

卫度已走出两步,想起这丫鬟是?春月庭的人?,方从破空苑那?条路过来,他眉头跳了跳,转头,冷声叫住人?。

“你去破空苑做什?么,手里拿的又是?什?么?”

青坠被这般语气唬地?吓住。

这日表姑娘还是?和往常一样,和蓉娘大早就出去了,不想回来却是?和三爷一起。她懵地?不知所以,难不成三爷和表姑娘的事要泄露不成,是?后?头蓉娘讲明,她才晓得原来是?出城去安县,为那?个被烧死伙计的五七忌日,表姑娘被为难了,三爷带着管事去救场了。

此事还是?国公夫人?过问关怀的。

更何况一早预知两个主子的事若是?暴露,她这个贴身伺候的丫鬟必定要被问话,青坠早在腹内演练过数遍,当着二爷冰冷探究的眼神,一阵紧张过后?,端着恭敬,老实将来龙去脉说了。

最后?道:“三爷过意不去,说他那?里有许多伤药,让奴婢去取来给表姑娘用。”

讲完后?,她低垂下头,屏气等二爷发话。

在听得一声:“知道了,你去吧。”

青坠重行过别礼,转身朝春月庭去。

卫度望着丫鬟离去,渐缓绷紧的神情?,继续去正院,免不得分?出心神。

一个寄人?篱下,与卫家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表姑娘,别是?觊觎要长久待在卫家就好,只怕惯于玩乐,不知轻重的三弟受不得那?样一副相貌的引诱,让人?得逞。

大半年前,温滔被鞭打,跟着赏荷宴那?出闹,他就疑心过卫陵是?否对人?有意,却一直没?抓住,后?来卫陵竟有发愤图强之意,主动要找差事做,规矩地?不行,他也松懈没?管。

这两个月,他自己且陷和离的事端,等脱身而出,才知那?日上元游灯会?,藏香居被温滔蓄意纵火。

接下来的事都由?父亲接管了,跟着朝堂两党互骂一通,以温甫正罢职在家,温滔被定秋后?处决为结尾。

他的老师卢冰壶还将此事与他说过。

藏香居被烧倒好,能借此将温家打压一番,也让人?不要再往外去抛头露面,除了一张脸,还有甚用处。

青坠回到春月庭,进了内室,拿药给蓉娘。

莹润冷白?的肩项处,被常做农务重活的妇人?砸拳落下,淤青一片,残带紫色,瞧上去颇为严重。

曦珠半褪下衣裳,听到青坠的吸气声:“这是?下了多重的手!”

她却笑道:“只是?看着吓人?,但浮于表皮,没?痛哪里。”

蓉娘是?在姑娘尚在夫人?肚里时就到的柳家,自然清楚姑娘这身皮肉磕碰到哪里,都会?起痕迹。

小时候跟闻登阿暨露露他们跑出去疯玩,都会?带着一身青痕回来,胳膊膝盖到处都是?,几日前的还没?消下去,过两日又有新的,时常急地?老爷夫人?奈何不得,管教也不听。

但那?是?自己造出来的伤,哪是?现?今被人?打出来的。

蓉娘忍不住心酸,她今日留在藏香居与伙计们整理香料,马车又堪坐两人?,便没?跟去安县,不知那?里的事,还是?归来的柳伯与她说起当时情?景。

倘若三爷不赶去,她都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这会?拿来药,挖了一大块,小心给伤处涂抹。

青坠道:“三爷说这药是?宫里赐下的,一夜就能消肿去青。”

蓉娘不想这药竟是?宫里的,珍贵得很,转而想姑娘遭的这罪,是?为谁受,犹有不忿,却不好说。

青坠还在这,到底是?公府的人?。

曦珠知蓉娘所想,也默不作声,待药敷了一层,她轻拍下蓉娘的手背,以作安慰。

青坠却在想被二爷撞见的事,踟蹰半会?,还是?明日寻空,与三爷说过才好。

*

自那?日从安县回来,姨母找去谈过,说曹家诸事府上管事会?去处理,没?道理让她一个小姑娘家,去收拾那?个混账留下的烂摊子。

又说及藏香居关闭后?,柳伯等人?的安置,若是?愿意,公府名下的一个茶庄可?以安排进去。

年关前原掌柜因年老提出辞呈归乡,现?让副掌柜顶替,但还未定,若是?柳伯愿意,便直接过去做事,之前柳家做过茶叶的生意,这类该是?轻易不难。

至于其他伙计,若不舍离开,也可?一道跟去。

曦珠隐约想起那?个茶庄,每年盈利少至五千两白?银,她曾在前世看过流水账目。

是?一个很好的去处,但她并未一口答应下来,道要去询问。

接下来的日子里,料理完关闭藏香居前的所有事,她才问柳伯愿不愿意过去做事。

柳伯摇头,几分?苦笑道:“姑娘便帮我回绝了国公夫人?吧,我也上了年纪,时常眼花,怎好去管公府的产业?若是?再出岔子,可?怎么是?好?”

他还念着藏香居失火,曹伍被烧死,虽是?人?谋害,却有他责任在。

心疲难以再管事。

再是?他一个外人?,纵使得了主家的意去,底下的人?都非亲信,怎会?服从,果真出事,他自己倒罢了,别连累了姑娘。

当下两人?安静下来,半晌,曦珠忽而道:“不若您回去津州。”

柳伯还在思索今后?的路,闻言震然。

曦珠抬头看向?柳伯,操劳两个多月下来,他的头发都稀疏花白?许多。

她心有酸楚,道:“这京城并非什?么好地?方,我知您当年拖妻携女,被爹爹派来京城管这香料的生意,还预想要开拓,其实不愿离乡,只后?来爹爹去后?,不得已在京勉强撑着这铺子,费心许多,现?今铺子也要关闭,您不如趁此归乡,若您有想法,再想自己做些生意,我可?供您银钱,那?片地?比起京城,您是?熟悉的。若是?觉得累,便在乡养老,都比这里好。”

柳伯急忙道:“姑娘可?别这样说话,若我走了,你呢?”

曦珠道:“还有蓉娘陪着我,您不用担心。”

她垂眸笑了下,“再者您知道老宅没?人?住,有人?还要往里去偷盗,您回去后?,还可?住回老宅,便当为我看管,时不时扫扫灰尘,去去蛛网,别让长草荒废了院落,说不准以后?……我也是?要回去的。”

*

从何时起,卫陵送来的信纸不再四方,而是?变作一个个新奇的折纸事物。

洒了金粉的粉蜡笺被折成莲花,层叠盛放,小小的一个托在掌心,烛火下精巧绝伦,熠熠生光。

不知他是?如何折出来的。

他于字上很难夸好看,但在这样的玩.物上专擅。又是?第一次送来,自然要表现?,极尽巧技。

倒让曦珠一时不忍心拆开了。

或许是?青坠告诉了他。

后?来再送来的信纸,没?再如此复杂,或是?乌篷船,或是?小猫小狗,风车花笺、蝴蝶……

没?有一样重复。

翻飞的各色信纸里,事物变幻,被人?盼望已久的春日也悄然来临,严寒正被驱赶,等待下一个冬季。

历经九日的春闱结束,终于在三月二十这日,贡院放榜。

也是?在这日傍晚,藏香居关上大门,撤下了牌匾。

三月二十八日金銮殿试,一番奏乐仪式,传胪唱名之后?,随着陆松被赐状元,神瑞二十四年的春闱落幕。

阑珊春光里,状元由?京兆府尹插花披红绸,携榜眼探花,以及一众进士拜谢皇恩,观黄榜、谒孔庙,后?过龙门游街。

满城沸然,水泄不通。

人?人?都挤在天街两侧,要一观状元的风姿。

便连酒楼客栈都爆满了客人?,二楼之上的门窗全部大开,各处游廊也围着以扇以面,羞赫含笑的各家小姐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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