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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春闱过后, 四月中?旬再经?朝考,终在五月十二日放出考试结果。

不过三日,吏部的任职令下发, 许执前往刑部,核实身份报到,并拜见过各级长官,知悉今后工作, 在刑部的?储才之地律例馆,主管州府地方上报的刑名案件覆核。一通事务交代下来, 已是天黑。

翌日寅时三刻醒转, 辰时到达律例馆,近酉时末才处理完当日案件。

一日有十二?时辰, 六个时辰就待在馆内, 与年长的同僚翻查那些说帖、驳案,还有通行章程,还要讨教学习。

整日下来,望着那些墨字朱红,不免令人眼花,头昏脑涨。

而如此上职,至当今六月底,已近一月。

今日到戌时一刻, 许执才将最后一个疑难案件,根据大燕律例, 权衡拟定说?帖,预备第二?日交予上官裁夺。

揉揉眉心, 抬头一看,馆内只剩他一人了, 和塞满了卷宗的?书?架。

同僚早已归家去?。

他收拾过书?案,站起?身,整理过官袍袍袖,将明黄灯火摁灭了,才走出门去?,把值守的?小吏叫来锁馆。

撑打开油纸伞,他走进雨中?。

家乡云州常年?干燥,入夏后雨水也少,不比京城。

这是他来京后,过的?第一个夏季。

走了一刻钟,到停放马车的?街角。

“大人今天晚些出来,是忙了?”

一个头戴斗笠,方脸络腮的?四十多岁男人赶车过来,随口问道。

许执温和笑笑:“是忙了些。”

他不多言,便?收起?雨伞,登上马车,掀帘坐了进去?。

自春闱过后的?各种宴席、给上级长官和座师送礼、与同年?外?出交游,已耗去?大半的?银子。

租住的?铜驼巷距离衙署偏远,胜在租金便?宜些,再租一辆马车每日接应,能省下一笔钱。

静谧的?车厢内,堪闻外?面潇潇雨声。

他闭眼休憩,将今日过目的?案件,在脑子里复阅,细检其中?律法。

直到一声“吁”的?长声,马蹄踩踏在地,车身朝前倾了下,他睁开眼,到了铜驼巷子外?。

下车后,他多给了车夫十五个铜板,作晚到的?补偿。

“多谢大人!明早小的?还在这处等您!”

车夫忙说?,欣喜地将铜板都塞进袖子里。

他这才撑伞,朝深巷走去?。

雨小了些,叮铃地敲在伞面上,依稀听到青墙两边的?人家院子里,传来的?各种声音。

哪家的?父亲暴呵、孩子被打大哭;哪家的?老者身患重?疾,常常咳嗽;哪家的?丈夫也才深夜归家,妻子的?关切问候,还有饭菜的?香气……

许执且行且听,一直走到巷子的?尽头。

他停住了脚步。

隔壁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晃,朦胧光影里,一人一马正在他院外?的?门前。

马是那匹纯黑的?汗血宝马,薅咬着攀墙而出的?茑萝藤蔓。

人是那个见过三面的?镇国公三子,正抱臂背倚在门边,在檐下避雨。

密雨斜飘,到底湿透了他半边的?缁色袍衫,与之前三次的?鲜艳穿着不同,重?色压身,连面目都沉冷。

闻听动静,卫陵偏头,看向在戌时三刻才回来的?人。

他岿然?不动。

直等到人上前,从袍袖里拿出钥匙开门,推开了紧闭的?门扉,转身作揖道:“请进。”

放下手臂,卫陵跟随许执走进去?。

这才第一次见到了里面的?样子。

细雨之中?,院子很小,二?九尺见方。

却规整地齐正,左边一棵柿子树旁,与茑萝同生的?,还有一架子的?丝瓜藤,已结了硕果,沉沉坠在茂盛宽叶里。一根晾衣的?竹竿横亘在两面墙的?三角。

右边一口水井,另小块田地,栽种了菜蔬。旁侧应当是厨房。

不过十三四步,便?走进屋内。

许执收伞,倒立搁在屋檐阶下滴水,道一句:“您先在此等候,我进去?点灯。”

话音落后,他开锁推门,步入其中?,脚步声渐远。不过须臾,一盏油灯亮起?,驱赶黑暗,光亮盈满屋子。

卫陵迈步走了进去?。

屋子也不大。

只两室的?构造,以一片苍色的?布帘分隔。

视野可见的?外?室中?央,不过一张方桌,桌上一把茶壶和几个倒扣白圆杯,配以四把椅。

临窗墙边的?书?案上,整齐堆摞着书?籍,占据三分有一的?桌面,两支毛笔悬立笔架,在旁一方砚台,另有印章、拜匣、镇纸之类。

墙角处一个冬日用的?炉子,立柜上放置有一把油桐伞。

再无其他,朴素简陋。

卫陵的?目光停留在那把伞上。

许执顺着看过去?,是春闱开考前的?那日,雨天傍晚,他的?伞在书?局前被盗,柳姑娘托那个老伯送给他的?伞。

后来他得知她的?身份,藏香居却也关闭,他没能归还,便?一直保存着。

自己再去?买了一把油纸伞,并没用她送的?伞,担心坏了。

如今这镇国公三子找来,是与柳姑娘……

“你已知道我是谁。”

忽至的?声音,打断了许执的?思索。

卫陵看向他,不是疑惑,而是肯定。

许执颔首。

他自恃进京后,并无得罪过此等高门勋贵,却半年?前的?上元灯会,赊月楼初见,这镇国公三子就对他含有冷意。第二?次,状元游街,柳姑娘扔送他那枝丁香花后,这世家子的?神情比初次还冷。

至于第三次,不久前的?信春堂酒宴。

在回去?的?路上,张琢与他说?过,在他们摆席之上的?雅间内,就有一帮达官显贵的?子弟在过生辰宴,好似是镇国公的?第三子。

那回,没有柳姑娘在,冷意少些,却仍有。

他琢磨不透,也并不放心上。

但没想人会在这样的?雨夜,直接过来找,且观情境,是等了好些时候。

“不知您找我有何?事?”

他问过后,伸手邀人坐下,又以待客之道,道一句:“稍等,我先去?沏一壶茶过来。”

“不用。”

卫陵径直坐在西面的?椅上,看着许执,开门见山道:“你可知秦令筠?”

许执闻言凝眉。

去?年?他在云州府秋闱中?举后,筹备上京赶考,却听说?要途径的?黄源府,匪患闹地益发厉害,甚至有七名举人在去?京路上被劫杀,事闹地大了,朝廷派下巡抚治理。

当时就听到了秦令筠这个名字,时任督察院左佥都御史。

这月初,在律例馆办公时,同僚闲话起?此人,多是称其严正,胆大也够大,那般险地都敢去?闯。

“不过这一趟下来,升了三品的?大官,亏不着。”

“他才三十几的?年?纪,陛下看重?,瞧那样子,怕要入内阁。”

“说?来他不久后要办升迁宴,你想好要送些什么没有?”

“还在看,这些年?秦家办宴少,难得一次宴会,可不得仔细想想。”

……

许执是新领职上任的?小官,在旁做着他们撂给他的?差事,默听对话。

他本以为?与自己无关,却不想大致半个月后,就见到了已是左副都御史的?秦令筠。

因督察院和刑部同属三法司,又执掌谳狱,平日多有公文交接。

他替上官跑腿,去?督察院送已定诉讼的?公文,就与正要外?出的?秦令筠打了个照面。

在一番作揖问好后,却得一副沉压冷眼,和不言离去?。

他左思右想,是经?手自己的?案件有问题,亦或是哪里做的?不好,才让这位大人对自己不满?

回到刑部,他去?试问尚书?卢冰壶,却是没有,还让他多加努力?。

当晚归来,他还是在想。

不知怎么,再想起?镇国公三子。

这两人,他从未见过,也不该得罪过,如何?对他有意见?

许执近些日越发谨慎。

现下,镇国公三子的?深夜到来,他隐隐觉得,或许可以得知些真?相了。

不以高处望人对话,他坐在方桌另边,也直道:“前段日子,因送公文去?督察院,在衙署见过一面。”

接下来便?听到毫不避讳的?一句话。

“你既与他见过,心里该有个底,以后要注意这个人,他要你的?命。”

卫陵观他神色,知他见过秦令筠后,一定察觉到什么。

许执惊诧地看向对面满脸平静之人。

好半晌,?*? 他反应过来,问道:“为?何?,我是哪里得罪过他?”

卫陵道:“不能告知你,你只需记住,领携你进刑部的?卢冰壶很赏识你。即便?秦令筠之后要对付你,卢冰壶可以帮你一把。”

依照曦珠的?话,秦令筠重?生后,并无立即出手的?打算,且秦令筠与卢冰壶有交情在,若想动许执,还要虑及把人领进刑部的?卢冰壶。

但到底要警醒一声。

一是他不可能让曦珠来对许执说?这些话,既是不想两人相见,也是因曦珠定会吐露的?更多,而那些有关镇国公府卫家存亡的?事,绝不能让许执得知。

前世,许执既能因卫家势强,愿与曦珠定亲,也能因卫家势颓,而与曦珠退婚。

他不会多说?一句,从而存有隐患。

二?则是前世那般的?难境下,许执还是帮了卫朝,让卫朝以罪臣之后的?身份,任职峡州将领。

便?当是为?了偿还恩情。

他现下手里无实权,还在等待十月北疆战事的?到来。倘若在这期间,或是在他有足够权利前,秦令筠果真?出手,能护住许执的?,唯有卢冰壶。

至于最后一点,他自然?不希望许执死在秦令筠手下。

能在前世那般混乱的?政局里,安然?存活下来,还当上三品刑部尚书?的?人,当是助力?,要多拉拢。

只是还需时间。

而他与许执,都需要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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