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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维没有丢弃风骨,因当地州府官员贪墨,写诗指责,犹如?当年被贬远离京城,最终被罢官职。

他竟也自恃清高?,枉顾即将开场的秋闱,附诗攀和。

最后失去了参与秋闱的资格,前程仕途全?然断送。

云州府的各级官员已将他之姓名记录在案,他跳不出去,这辈子便是一步死棋。

在那些讽刺的笑声里,他回?到了那个养育他的村庄。

十?年过去,他都快忘了家是什?么模样。

五年前,父亲上山跟人打猎,想补贴家用,却摔落山崖,脏器碎裂而亡。临闭眼前,一直在喊他的名字,而那时他正与同窗观摩石刻拓印,并未收到消息,等?赶到家里,已过去多日。

如?今,母亲也两鬓霜白地躺在床上,腰因多年种地弯地直不起?来,咳嗽不止。

原来她早就病入膏肓,为了不让远方?的他担忧,盼他读书做官,从?不提及自己的病,说一切都好。

村里流言漫传,母亲一双眼哭地红肿,抓紧他的手,问他:“二哑巴,你这么些年的书,是不是白读了?你是不?*? 是做不成官了?”

他不知道,所以没有说话。

但他应该说话的。

母亲最后才不会因受不了那些非议,因他而病逝。

“阖家供他一个读书人出来,不就是要光宗耀祖的,喏,可好,这是要败倒门楣。”

“他爹从?前还跟我前头炫耀,他家出个读书人了,嘁,到头来还不是要跟我们?种地吗?”

“说来二哑巴得罪谁了,这以后是真的没出路了?”

他们?重提他曾经的名,让他羞愧地低下头。

在曾经的恩师陈参面前,愈加低下去。

陈参恨铁不成钢地指着他,“他冯维是何人,做官多年,见过风浪也经得起?,而你又?是何人,连个浪头都没看到,便妄想翻人家的船,你就不能?忍忍,偏要去写那首诗做什?么!”

“你以为一首诗,人家奈何不了你?岂知那豪门权贵,哪怕你说错一句话,便是没命的事。”

谁都没他了解这个学生,闷不吭声,却有自个的主意。

但知这世上的诸多事,都需圆滑变通。

你要直,要刚,可以,你却要有那能?耐,或是有能?人护着,让他人不能?辩驳地接受。

当年的他,便是吃亏在此处,才连个师爷都做不成。

如?今一看,那个冯维怕连他都不如?,不过学问好,却连做人的道理都不懂。

陈参后悔不已,他好好教出的学生,此生怕是毁了。

但他不再多说,怕这个学生心气高?的承受不了,会出事。

只是唉声叹气,摆手甩袖。

许执抬头,看着恩师失望远去的背影。

他默然地离开,却在半路上,有人在半坡大喊道:“二哑巴,快回?家,你娘不行了!”

他狂跑起?来,朝家里飞奔。

却到家里,怎么就吊起?了白幡,堂屋摆着一口?棺材。

他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一切,忽地一巴掌打过来,落在脸上。

他偏过头去,听到哥哥的悲怆哭声:“是你害死的娘!你怎么会有脸回?来,你怎么不索性?死在外头,让娘以为你一直在读书,兴许走得不会这样难过!”

他无言辩解,又?突地再听到一句:“我们?分家!”

“我真是受够了,自你读书,家里好的东西?都紧着你,爹娘从?舍不得给我,便只有你是他们?的儿子,我就不是了!现还连累到我和你嫂子,让我们?被村里人说闲话!”

他抬起?头,却看到人去屋空,许多物件摆设都被摞在一辆牛板车上,用几根麻绳捆缚,余晖尽头,负重的牛车在小道上越行越远。

他再也看不见大哥和大嫂的影子。

他们?走了。

去了哪里,并没有告诉他。

独留他在空荡荡的屋子里。

黑夜来临,他还愣然地站着,直到月光从?破风的窗漏进来,爬向他的脚,他才动了动。

他似以往一样,除去必要事,其余时候都在读书。

他走向了东南角。

那里有一张形似长案的桌,紧挨着一个六层的书架,上面整齐地摆满了书。

书桌和书架,皆是他十?岁那年,父亲农忙时,夜里极力抽出空来,用山上伐来的桃木做成的。

做了整半个月,很粗糙,但耐用。过了十?年,都无一丝不牢固毁坏。

他在书架的夹层里,找到了一个纱布袋子,无数黑灰的点遍布里面。

打开来,赫然是虫子的尸体,星罗密布地沾在变脆的纱上。

他想起?来,很久之前,他把先生的书搬回?来读。

可家里穷,入夜后不能?点灯,会浪费油。

那时,他不想爹娘花铜板在此事上,让他们?更加劳累,只好在昏暗里,默念那些熟背的诗文。哥哥学徒回?来,与他睡在一起?时,总是说:“你念书和念经似的,听得我想打瞌睡。”

不一会,呼噜声响起?来,他再背不下去,也吵地睡不着。

会想,何时才能?不过这般穷困的日子。

他得更努力地读书才成。

他去捉萤火虫,想做一盏灯。

但被哥哥看见了,哥哥气道:“你笨啊,夜里要看书,怕浪费油,与我说,我给师傅做瓦偷偷攒了点钱,没给爹娘知道,我去给你买蜡烛,你偷偷点着看书,可别让他们?知道我藏钱了。”

“哥。”

“你我是兄弟,计较这些做什?么。”

蜡烛一截截地烧掉,装着萤火虫尸体的纱布袋子留了下来。

他抵靠住书架,滑坐在地。

……

许执醒过来后,摁着额穴缓了片刻。

他起?床穿鞋,在昏昧里,推窗看出去,外面恰是夜凉如?水。一只黑猫正在柿子树的高?处,躬身勾着什?么,不时“喵”叫声。

拉开书案抽屉,从?里取出一方?棉帕。

掌心托着帕子打开,里面躺着一只银蝴蝶的耳坠子。

月光洒落在坠子上,闪烁着莹亮的光泽。

是他年初入京赶考,尚住客栈时,与同年去往上元灯会,在赊月楼初见柳姑娘,她撞落在他怀里的。

他堪见她朦胧如?雾的泪眼,那抹柔软极速撤离,他下意识伸手要拉住她欲坠的身体。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她慌着歉声,从?他怀里退出来,又?提着裙摆,跌跌撞撞地跑下楼去,隐约地听到一声声的呼唤:“三表哥!”

他半伸出去的手滞住,却注意到袖子上垂挂着一个亮闪闪的东西?。

拿起?一看,是一只耳坠。

是她遗落的。

他忙去追她,想要将耳坠还给她。

但上元灯会人声鼎沸,车水马龙,人一跑入那些璀璨绚烂的花灯里,再难觅踪迹。

他在喧闹的人群里找了好一会,都未看到她。

那时他并不知道她叫什?么,兴许以后也不会再见。

但他还是将那只银蝴蝶的耳坠小心保管。

不想真的有再见的一日。

那天是寒食,落雨。

春闱放榜之后,与同年往潇水湾踏青不成,正待返回?城内,不妨经过一座亭子,隔着濛濛细雨,隐约觉得是她。

待走近些,看见果?然是她。

一个人坐在廊下,低着头,手指揪扯腰间的荷白绦带玩,轻荡着两只月白绣鞋,瞧着闷闷不乐的样子。

顶着两个簪珍珠钗的旋花髻,发丝被斜飞的雨水打湿,黏在瓷白的颊侧。

她身边并没有伞。

他微微握紧手里的伞柄,而后走进亭中,收好了伞,她都未留意到进来个人,还在发呆。

他不得不朝她走近些。

她终于看见了他的到来,停住晃脚的动作,抬起?头,一下子慌乱地站起?身,往后退,却被椅靠磕到膝窝,又?坐下去,后脑也磕到了柱子。

她摸向脑袋,朝他瞪眼,脸腮上的肉也气鼓起?来。

却一点都不凶。

他没忍住笑了声。

她已经不记得他。

时隔三个月,他也不知如?何开口?,再归还她那只耳坠了。

“在下唐突,路过见姑娘没有带伞,这把伞就送予姑娘。”

只能?将伞留与她。

她并不要,一副冷淡的模样。

“多谢公子好意,我的丫鬟已经去寻伞了。”

那般大的雨,亭子又?小,等?找来伞,她都要淋湿了。

“春雨不知何时停,亭小难避风雨,还请姑娘收下。”

他把伞放到石桌上,转身后退两步,冒雨出了亭子,钻入同年的伞下。

从?她的容貌和穿着,他看出她的精细娇养,恐是那些大户出来的,只不知是哪家。

但不管是哪家,都与他没什?么关系。

却不想不久之后,一场相看会落到他的头上。

他的座师卢冰壶,有意让他与寄住在镇国公府的表姑娘看过。

他不好拂这个意思,只能?先去,到时再借机找缘由推拒。

只是他没料到相看的人,会是她。

隔着屏风,仅是一个婀娜的影,他隐约觉得是她,待人探出半个头,他看清了那半张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