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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昏昏, 几团浓重不一的乌云笼罩在头顶,风过翻滚,不过瞬息, 愈加厚重地阴沉。

卫陵片刻回不过神,待反应过来,让送走和尚智源,又急步回屋。

挥墨写帖, 遣人往王家去,快请来王壬清。

他抬头看向窗外的高空, 这个时辰, 司天监也该下值了。

而后走至外厅,望着还聚在?那里的、几个穿澜裙彩衣的人, 道:“大嫂, 二嫂,不早了,你们回去吧。”

如今的他,已无力去应对这些世俗的联系。

董纯礼和郭华音皆是?听闻了曦珠的昏睡不醒,这三日?,常过来看望。方才见和尚进到内室,不过须臾,便和卫陵转出院外说话。

两人所言, 她们皆不清楚,也不知他的一通忙活, 让人去外头做什么了。

现下听到这句“逐客令”,再瞧卫陵神情的疲惫, 董纯礼一时只得道:“你别?太担心了,曦珠会醒过来的。那我们先走了, 你自?己也要用些饭,别?把身体累垮了。”

郭华音附和地点头。

卫陵勉强笑道:“是?,我知道的。”

偏过脸,对妹妹小虞道:“你也走吧。”

卫虞没?料到上次三嫂昏倒后,明明都?醒来了,不过一夜,病情更为严重。

仰首看三哥累倦的眉宇,又关切一句:“三哥,嫂子会好起来的。”

“嗯。”

卫陵低应了声。

都?是?安慰之?辞,这三日?他听得够多了,但她还是?未醒。

卫朝跟在?母亲身后,回头看向被青纱掩映的内室,那个会说鬼故事吓他的三叔母,还睡在?里面?。

卫陵见人都?从凳子上起身,带着各自?的丫鬟往院门去了,这才将嘴角牵起的淡笑放下。

转过头,对还留下的郑丑道:“辛苦你先留在?这里,我让人送饭菜过来,你先用。”

招魂之?事,他已有七八分?的确信,但仍需郑丑在?场,多一层保险。

郑丑坐在?桌边,还在?翻看医书。

这些日?,他将学医几十载,压在?箱底的那些书都?翻了出来,便是?为了寻求法子。

适才,自?然听到了和尚智源吐露的“招魂”两字。

曾经,他四处寻访民间大夫,精学各症医术时,听说过这个异术。

当时不以为意,不想?这回兴许碰上了。

闻三爷所言,头都?不抬,仍沉浸在?书中。

郑丑一字未应,卫陵也没?有在?意,让青坠把灯盏点了,端来,好让郑丑更看清楚书上的字。

青坠道:“是?。”

她去墙角的灯架前,擦亮火折子,擒来一盏明灯。

心中不免焦急慌张,不知怎么三爷和夫人成婚没?多久,好好地过着日?子,夫人却病地昏睡了三日?。

如同当初三爷去秋猎,受伤躺了十日?,那时还是?姑娘的夫人,也是?忧心地吃不好饭,睡不着觉。

这下换成三爷,益发严重了。

饭没?吃几口,觉更是?不睡的,军督局也让人去告假了,整日?整夜地守着夫人。

喂水、喝药、擦脸等事,没?让她碰过,都?是?自?己照顾夫人。

青坠侧脸看去,三爷撩开?青纱,走去内室,想?必又去看夫人了。

纱帘垂落,卫陵直走到床畔,对还坐在?床沿的蓉娘,道:“您先去吃饭吧,我来看着她就?好。”

蓉娘的一双老眼里,涩意挡不住地往外流,落下一滴泪来。

连着三日?的诊断,这屋里的人来来往往,硬是?什么都?瞧不出来,动静再大也闹不醒人,如何让她不担心。

“到底何时才能醒来啊?”

卫陵的目光落在?阖眸沉睡的人身上,心揪地抽疼,却平声道:“我已去寻人过来了,兴许能看出曦珠是?什么症状,您放宽些心。”

他的语调很低,也在?安慰自?己。

再劝两句,在?他耐心尽丧时,好歹蓉娘出去了,一方室内,终于只剩他与她,两个人。

他坐在?床前,弯腰躬身,握住了她柔软温和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

垂低的一双漆黑眼眸,落在?她的脸上,轻声唤她:“曦珠。”

等待王家来人。

背后紧合的明瓦窗片,映入蔓延而来的风雨。

*

春雨随风扑扇在?窗棂上,淅沥的声音,檐上顺着瓦片滑落的雨水,也在?滴答滴答地,掉落下方的石阶。

不时两声飞鸟的鸣叫,混杂着屋内的忍痛声。

皮肉覆盖之?下,卫旷的膝盖骨头中,那一条条的缝隙间,似是?有无数根利针扎入。

双眼的灰茫视线中,他疼地不禁咬紧了牙。

杨毓正给丈夫上药,棕褐色的药膏,用竹片抹了一层又一层。

浓重带腥的药味散开?,必得抵住喉鼻,不能闻到一丝味道,否则干呕难止。

但这个冬日?过去,她已习惯。

密不透风的屋里,不能开?窗通风。因?腿上的寒疾,是?因?驻守酷寒北疆多年,身处成千上百个雪天而遗留。

等将药抹好后,又拿纱布一圈圈地裹住。

放下丈夫的袍摆,杨毓这才抬起身,揉把酸胀的后腰。

她的身体其实也不大好了。

这一年来,气喘的老毛病严重了些,先前服用王颐那个孩子给的方子,也不管用了。

黄孟和郑丑先后给她看过,现下她吃的药丸,便是?郑丑炼就?的,效果倒是?好。

只是?身体上的衰老,是?止不住的。

再多的珍贵补品,燕窝人参鹿茸,也不能补上。

杨毓缓了缓腰上的不适,再抬眼,看见桌上摞摆的一堆账目。想?到这几日?,府上堆积下的事务,不觉头疼起来。

去年冬日?,她与丈夫打算好了,等开?春要外出京郊。

一是?去僻静山庄修养身体,二是?将公?府的外务内事,都?交给几个儿子和儿媳。

丈夫致仕放权,还可让皇帝对卫家松懈些戒心。

但卫家有在?朝的势力,亦有三千骑兵在?北疆驻扎,不至于让皇帝轻易动作。

原本纯礼胎象不稳,不能太过操劳府上的中馈。

那些事务如何处理,她也都?教给了曦珠,想?着等他们走后,这府中有一个可以主持内宅的人。

曦珠学得很快,也做得很好。

郭华音嫁进公?府那日?的婚礼事务。

多是?她在?布置,无一处不妥;也是?她在?待客,举止得体大方;宴散人离,她最后收拾残局。

便是?当初教导纯礼公?府中事,也没?有曦珠学得那般快,细致还不出差错。

杨毓愈发喜欢这个三媳妇了。

还带着她那个混不吝的小儿子,也像样子了。

夫妻夜话,丈夫笑说起小儿子年幼时的事。

“倒是?和当时的预兆一样了。”

那是?百日?宴时,让小儿抓阄,以此?观将来路途。

却见他们的小儿子,观望一圈琳琅的事物,先去这头抓了他父亲的军印。

围观的众人惊讶,这是?要子承父业,纷纷恭贺他们夫妻。

不想?把那沉甸甸的军印抱住,又挪腾到另一头,去抓了块带脂粉香的烟罗绢帕。

任谁拿其他有意思?的东西去换,小儿子都?不肯,只将军印和帕子紧护在?怀中。

愈发惹地人大笑。

“公?爷,夫人,你们这个小儿今后,怕是?大权和美人都?要了。”

当时,他们夫妻两个还高兴了好一阵,也对这个儿子怀有期盼。

但随着小儿子年岁渐大,却是?再欢喜不起来。

因?这个孩子实在?太过皮,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读书能惹得先生气厥,连练武也在?偷懒。

再大些,能跑出去了。

不准往西域那样黄沙漫天的地界去游历,便往京城赌坊、青楼等地去玩耍。

常常夜不归宿,教训打骂不知多少次,从未管用过。

但自?从曦珠来京,恍然一夜之?间,他们的小儿子就?懂事了。

杨毓的手?放在?那堆从破空苑搬回的账本上。

原本快要出府修养。

不料秦家之?事耽搁,拖到如今,曦珠又生病,到今日?都?没?醒来的消息。

她不得不接回中馈。

“让人去那边问问,三媳妇还未醒转吗?”

卫旷躺在?竹榻上,仰起失明的眼闭着。

膝上的疼痛仍在?,连带全身上下,那些在?战场受过的旧伤,都?在?发作。

现在?的他,手?头的事务都?放出去给几个儿子了。

但瞧他那个小儿子昼夜不眠守着人,倘若三媳妇好不全,还不知能不能做成事了。

当今朝廷的局势,并不容松懈。

杨毓应道,快步出去,唤人去问。

她也是?心急曦珠的病。

沉闷灰蒙的天色下,廊道外的水花溅跳。

偌大的府邸,各处屋檐下方,一盏盏的灯笼被点亮,丫鬟们正用竹竿挑着高挂起来。

*

灯焰摇曳,一方厅堂。

“你舅舅家那个姑娘如何不好?人长得清秀端正,品性娴良,她两个姐妹出嫁后,夫家也是?美满和顺,没?出过什么矛盾,可见家风清正。那个姑娘也有意你,她母亲还写信给我,过些日?到咱们家来……”

王颐坐在?桌旁,夹了一箸炙猪肉,正待放进嘴里,闻言拧眉,立即打断了母亲的话。

“娘,吃饭时不要说话,可行?”

王夫人气地瞪他道:“我此?时不说,何时说?你如今当着差事了,和你爹一样忙,大早出门,老晚回家,与我这个做娘的吃过顿饭,一刻钟不到,便钻进房里去。你什么时候,好好跟我说过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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