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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六。时值傍晚, 天阴多云。

傅元晋问:“如今斩断了她与那个世的关联,她从此便?不能再回去了,是?吗?”

王壁回道:“是。”

他已演练过命盘, 异世的傅总兵与夫人之间的联系切断,怕是?凶多吉少了。

夫人纵使要回去,也要那个世的人用命魂引路,但这是?不可能的事。

世间大多自私之人, 没有谁会为了另一个人,舍弃自己的性?命。

况且这门术法, 也只他擅长。

而他仍然没有探知清楚, 对?面引魂的人是?谁。

王壁却没有将这桩事告诉傅总兵。

从招魂的那一日起,他便?做下了这等缺损阴德事, 不知还?能活多久。可倘若不应允傅总兵的要求, 怕是?自己会当场丧命。

当前,他只想赶快脱身,隐遁山林。

从今往后,不会再涉红尘中事。

万分后悔当初的出山。

那些?细枝末节的琐事,他自然懒得去应付了。

便?是?现?在看到傅总兵咳血,王壁不过装样子地慌张,问一句:“总兵可有恙?快叫大夫来?瞧瞧。”

先前,已将后果告知。

招魂, 更甚插手异世之人的命途,会对?身体造成反噬。

傅元晋用帕子擦去唇角的血, 而后在如豆黯黄的灯下,眼睫低垂, 看向桌案上不久前送至的书信。

很?快,兴许不过两三个时辰, 刑部就?会来?人,将他缉拿入狱,审判定罪了。

“不用。”

他再次开口,哑声道:“我要见她,你去准备。”

每次去见柳曦珠,都得准备那些?符文和幡旗。

这兴许是?最后一次了。

*

其实两人还?有什么?可说?呢,不过是?争吵。

是?他的暴躁质问,是?她的愤怒反驳。

明明从前,在他怒火滔天时,她从来?都是?乖顺地承受。至多不过以沉默来?应对?,等到他的气焰湮熄。

但原来?真正的她,是?这样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的性?子。

兴许曾经他们在一起时,她无时无刻地不在恨他。

可她对?他那样好。

好到他愿意为她,捧出了真心。

却原来?是?他的自以为是?。

他的真心,最终被她弃之敝履。

便?如同她给他做过的那些?衣裳和鞋子,早已破旧。

傅元晋不想最后一次见到柳曦珠,还?在论这些?,徒添彼此的激愤。

他望向隔桌而坐,目光垂凝地面的她。

比起前两次相见,她的脸色愈加苍白虚弱。

他知道,她是?因?被困在这个虚幻的地界,才会如此。

王壁和他说?过。

或许再被困久些?,她会彻底走?不出这里,会死?在这里……

但到了这样山穷水尽的地步,她依然不肯低头,向他这个夫君认一声错。

他又一次等待许久,也没有等到她的愧疚。

甚至都不愿多看他一眼,露出欣赏的目光。

今日的他,又换了一身崭新的衣袍。

于是?,傅元晋只好有些?无奈地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肯认错了,我就?放你离开这里。”

对?她,他向来?大方宽容得很?。

认什么?错?

自己不该和卫陵成婚,亦还?是?不该喜欢卫陵?

最大的错,不过是?几次头晕,她没有警觉,才会被他招魂回到这里。

曦珠已经对?傅元晋说?了八年的违心之言。

从开始的恶心,到后来?的麻木。

这一次,她不会再说?。

更何况,她心里很?清楚,傅元晋不会放她走?的。

她不能离开这里。

只能等卫陵来?救她,但他的声音,在不知时光流逝的黑暗里,也已经消失很?久了。

他到哪里去了,怎么?还?找不到她?

曦珠眸中不禁泛起酸意,攥紧膝上的杏色绸裤。

却张口,冷硬道:“傅元晋,你从来?都是?一个虚伪的人。我认错了,你真的会放我走?吗?”

从流放峡州的初见起,被他用实际利益钓着的那一年。

她就?知道了,这是?怎样的一个人。

傅元晋闻言笑了笑,道:“我给过你选择的机会,是?你自己要留在这里,不能怪我,也不要后悔。”

“至于说?我虚伪?”

他唇角的笑收敛了。

“曦珠,我若是?不虚伪,不会活到现?在。”

他的这一生,是?在利用里成长起来?的。

他的母亲为了荣华富贵,鞭打怒骂他,再给块甜糕,说?是?为了他好;

他的父亲为了傅氏兴盛,临死?前将那些?通寇的书信交给他,要他继续为了家族的延续而奋斗;

他的族人,男女老少。

一个个似是?吸血虫,趴在他的身上,要吸食他带来?的益处。

而朝廷中,有仇敌也有友人。

所有的交往,皆是?依靠利益的纽带维系。

那些?跟过他的女人,也都是?想从他身上谋得好处。

……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没有谁能逃脱。

他原本以为柳曦珠是?一个意外。

尽管刚开始也和他人一样的利用,想要得到他的庇护。

让他护住她和卫家那群人,让他们少做些?苦役;让在前线抗战的卫朝能得到他的一二照拂,不至于十三的年纪,初涉战争丧命。

但后来?一年年的相处,该是?动心了的。

每次他回家去,她欣喜的眼神?是?那般诚挚明亮。

有时因?战事耽搁很?久回去,还?会跑过来?抱住他,扑进他的怀里。

娇声里含满了无尽的思念,唤他的字。

“进宣。”

真相揭露,原是?朝朝暮暮里,自己一叶障目,不识她的本性?。

她比他更加虚伪,可以轻而易举地丢弃和他日日夜夜,积累起的八年情意。

但他不想如此说?她,太过卑鄙了。

也不想再与她吵起来?。

“你难道以为只有我一个人虚伪吗?”

傅元晋环顾满屋的琳琅碎片,是?她砸碎的两个人的家,几乎是?咬着后槽牙,缓缓地道:“便?连卫陵,也是?这样的人。”

“凡是?在朝廷混的,不要将谁想得太简单了。”

“柳曦珠,你以为他多高洁,从前也是?一样的狼子野心,残害了多少良臣。那些?官员可都为国为民做出了政绩,只不过因?处于六皇子党派,却被他针对?,而无处申冤!”

不知不觉间,他提到了前世的卫陵。

“所以,你到底喜欢他什么??”

若只是?皮相,傅元晋并不相信柳曦珠会肤浅至此。她的眼光是?极好的。

但除此之外,他与卫陵有什么?区别。

便?连有时候,他也厌弃这样的自己。

却不得不卷入一个又一个的漩涡,不能脱身。

为何她却喜欢上卫陵?

无论曦珠如何想要解释,在她心中,前世的卫陵和与她成婚的卫陵,是?不同的两个人。

但都没有对?傅元晋说?起。

至于所谓的虚伪,前者已逝。

后者,从来?都是?诚心待她好。

若是?对?外,确实会有虚伪,她是?知道的。

只要不牵涉无辜,卫陵去针对?朝廷中的谁,又有什么?可以指摘。

她不会去管卫陵的事。

卫家的将来?,是?他该操心的。

至于奸臣还?是?良臣。

既为臣子,便?是?踏入仕途官场。立场和举动,都要思及后果。

高楼倾塌时,比起那些?男人,女眷和孩子更没有选择的机会。

曦珠默了会,并没有回答傅元晋的这个问题。

只是?道:“你这次过来?,是?因?为要被定罪了吗?”

与此前两次的歇斯底里相比,这次却意外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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