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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那一方囚困的牢笼后, 月光消散。

归去的道路漆黑一片,什么都瞧不清楚,仿若陷入深不见底的泥潭深渊。周围有什么窸窣声音, 正在流动。

隐约的“嘶嘶”声,倏地卷来一股潮冷的阴风,吹透单薄的里衣。

曦珠打了个寒颤,紧抱住身前人的脖子。

一壁试图睁大眼睛去望, 想要瞧清楚;一壁鬓发贴着鬓发,紧挨他的耳朵, 小声问道:“那是什么?”

他紧搂住她?的双腿, 让她?稳当地?趴在他的背上,回答道:“是些魑魅魍魉。”

怕她?害怕, 柔声道:“别怕, 有我在。”

“我不怕的。”

曦珠的脸枕在他右侧肩膀上,轻道。

他来救她?了,她?终于可以回去了。

感到身?体愈发虚弱,她?闭上双眼,不再去看那些东西,只欣喜地?抱着他。

疑惑地?问道:“这么黑,我什么都看不见,你怎么认得回去的路?”

他感受到她?压抑不住的高兴, 唇角也不禁扬起,道:“感觉得出来。”

在黑暗里待得久了, 便多了感知。

况且有牵引回去的道路。

他知道的,是那个人让王颐做法, 以自己?的血为祭,设下的“引魂”阵法。

她?又问:“会不会走错?”

语调担忧, 是真?怕他走错了。

他坚定?地?回道:“不会,我肯定?能带你回去。”

“别怕。”

他再次安慰她?。

“我不怕。”

曦珠笑着低声说了一句:“有你在,我才不会怕呢。”

她?温暖的气息吹拂在他的后颈。

他固着她?双腿的手,在不会被她?注意的地?方,慢慢收拢,攥紧成?拳。

他笑应了声:“嗯。”

接着听到她?的问:“我是不是离开很久了?”

曦珠不知道自己?被困在那个过去的屋子里,究竟过去了多久。

永远都是黑夜,永远都是那一轮明月。

没?有刻漏,没?有打更。

自从傅元晋怒极摔门离开后,她?彻底迷失在那望不到头?的岁月中。

惶然惧怕中,怕自己?永远被困在那里,直至困死。

她?急迫地?想要知道日月轮换过去了几天。

“有多久了呢?”

她?问,并?立即得到了答案。

“已经过去六天了,快第七天了。”

曦珠好歹松口气,又问道:“蓉娘她?是不是很担心?”

蓉娘是她?的乳娘,更是她?在京城唯一的亲人,定?然担心地?很。

明明知道,却仍然忍不住想要问他。

他背着她?,走在归途的幽暗里,笑回她?的问。

“等回去后,就可以见到她?了。”

“快了,没?多久就可以回去了。”

路途漫长?,但在一问一答间,终会抵达尽头?。

他想要走得慢些。

想要在最后,和她?多待一会儿。

但念头?在脑子里闪过,步伐依旧不停。按着那条牵引的路,走得稳妥,走得急速。

他知道她?一定?盼望着回去,能早点见到光亮,也想要见到那个人。

而那个人,定?然在那个世,也在期盼她?早日醒来。

得快些了,不能让那个人真?地?寻死来找她?。

他的步子,迈开得更大些。

目光扫过那些藏在道路两边,急于上前,要来撕扯吞吃他与她?的亡魂。

但都被那个人满是杀戮戾气的血,给绞杀挡住了。

心中不忍地?泛起苦楚。

那个人经历过杀伐战争,不似自己?只会纨绔享乐。

“你身?上好冷啊。”

曦珠鼻腔有些酸,将自己?紧贴他冰冷的身?体,想要他温暖一些。

她?被困住太久,也太久没?有见到他了。

很想和他说话。

他的脚步蓦地?一顿。

继而感到肩膀处,她?将脸都埋在了上面,又听到她?低落无力的嗓音。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会在那个地?方?”

他既然能找到她?,曦珠不知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她?和傅元晋的事。

但不管他是不是知道了,她?还是想自己?告诉他。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将前世的那些事,全都告诉他听。

不想再瞒着他了,更不想两个人因?此有隔阂。

而当初那个雨夜,在告诉他,她?和许执的婚事时,她?其实是想看到他心生厌弃的。

没?有哪个男人能忍受得了。

但那时的他,只是将她?紧抱在怀里,说不在乎那些过去。

尽管后来,他有时会因?许执吃醋发脾气,但曦珠看得出来,他并?不介意那些。

如今她?的心里,没?有了从前隐瞒他时的忐忑。

她?以后是想带他回去津州,回家去的。

想和他过一辈子生活。

她?阖眸贴着他的背,开口叫了他的名?字。

“卫陵。”

“我是被傅元晋……”

但刚起一个头?,话音便被打断。

身?前的人低声:“曦珠,你不用?说了,我都知道了。”

曦珠倏然顿住,抓紧了他的衣裳。

过去好一会儿,她?的唇动了动,想问他如何得知的。

他继续往前走,已然说下去。

“恰是清明节,我没?办法破开那个屋子周围的禁制,便去见阿朝了,让他去取来傅元晋招魂的信物,才能找到你。”

若非清明,兴许他不能见到卫朝,进而从卫朝的口中,得知更多。

以及,看到那些被藏起来的书信。

虽然与那个人共处一具身?体,被迫挤在一个阴暗的角落。

早从那个人的记忆中,获知部分。

但……都比不上亲眼所见。

她?的指甲透过一层衣料,轻微地?扣入他臂膀处的伤。

麻木的疼痛中,他垂眸道:“我知道了那些事。”

喉咙吞咽下连绵的哽痛,声音低下去。

“曦珠,对不起,让你受了那么多苦。”

他不知道曾经的她?,经受了那么多。

那日及笄的表白,还对她?动了火气。

他不应该的。

不该的……

曦珠趴在他的背上,声音很轻很轻,却清晰地?透过紧贴他的骨头?,传至他的耳边。

“卫陵,那时流放到峡州,我很怕死,也不想再干那些活了,所以才去找傅元晋的。”

她?只想活下去,尽管是用?交换身?体的代价。

她?也没?有选择,不想固守所谓的贞洁赴死。

在出口前,心里已有答案,但仍是问了他。

“你会不会嫌弃我?”

她?又一次在问那个人了。

他摇头?说:“不会。”

从脑子里搜寻出了她?与那个人的过往,是前世的许多年前了。

关于她?送那个人的平安符。

后来,那个人的寄魂之所。

他往前又迈了一大步,说:“我也怕死,之前去北疆打仗,还想当逃兵来着,表妹会不会嫌弃我的懦弱?”

那个人是怕死的,尽管每次出去围剿狄羌,怀中都揣着平安符,仍然怕死。

每次活着回来,那个人都要喘上好几口气,劫后余生地?喜悦。兴许下一场战事结束,便能回京,也能见到她?了。

而只有他,什么都不曾经历。

甚至从前觉得父兄外出征战,并?无多么可怕的地?方,也不畏惧死亡。

他忍住眼中的酸意,不着痕迹地?仰了仰下颌。

诉说那个人的过去之后,再张口,却缓缓低道:“曦珠,你比我勇敢得多。”

曦珠听到了他的哽咽,心里生出难受。

抿了抿唇,不想再陷入那段过往。

她?在绵绵的困倦之中,轻声问他:“阿朝他们过得如何,你知道吗?”

回到过去,却没?有见到卫虞、卫朝,还有卫锦卫若。

也不知她?走后,一切可还顺利?

“你不要担心,他们过得很好。小虞和洛平有了一个女儿,小名?叫滢滢,时常生病,但很乖的一个孩子;阿锦的病好了,如今都认得清人了;阿若的身?体也好了很多,做了几门生意经营,帮衬着阿朝……”

“阿朝他快要回峡州了,此次傅元晋被许执定?罪捉拿入狱后,峡州的兵权掌管会空缺出来,到时阿朝会接管当地?的兵力。曦珠,阿朝说是你给他的那个锦囊……”

他并?不知原来在多年以后,卫家会败落成?那个样子。

而卫家的复起,是倚靠他之前无礼对待的表妹。

倘若没?有表妹,他无法去想卫家流放后,会是如何的后果,兴许……早已覆灭。

他的眼睛禁不住地?湿润,紧咬住后槽牙,强忍着钻心的绞痛。

但那些,都是靠她?出卖了自己?,而得来的。

他只有紧紧地?将她?背牢,更快地?送她?回去,才得以弥补愧疚。

在他的低声叙说中。

曦珠的额头?抵着他的背,不由笑了一声:“他们过得好,便很好了。”

这个世上,太阳每日在晨露里,于东边升起,在暮色里,于西山落下。

没?有谁离不开谁的。

纵使没?了她?,他们都会过得很好。

好在她?给卫朝的那个秘密,是有用?的。

傅元晋入狱后,卫朝的仕途前程,只会愈加地?好。卫虞、卫锦卫若他们,也会跟着更好。

便在这时,曦珠想要与卫陵说,那个秘密一定?也会让这个世的傅元晋被定?罪!

她?恨傅元晋,比在招魂之前,益发痛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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