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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显之和洛有之的确是很不同。

洛有之是那种传统的丞相,通过治政和富国强军来让国力变得愈发强大,在政治斗争上,洛有之实际上并不特别擅长,毕竟他能跋扈的说出士族寒门都是他的门下犬马。

他凭借的是萧衍对他的信任,无论发生什么事情,萧衍都站在他这一边,于是洛有之得以一直身居高位,然后施展政治抱负,在治政方面,他是顶级的,下面人想要搞什么不好的事情,都会被他轻而易举的揪出来。

但洛显之不一样,他喜欢斗人。

萧衍没想这么多,他只是沉思了一下,然后缓缓说道:“灵秀,但是朕看如今的列国君主,没有特别昏庸的,汉国皇帝刘谌朕是见过的,是个英主,魏国的那个皇帝,魏国人说他像魏武帝,这种皇帝反间计恐怕不是那么好用的。”

洛有之差点就脱口而出,谢安有能力也算是忠诚,你不是也因为不信任他而闲置。

但他强行克制住,而后缓缓道:“陛下还记得史书上曾经提过的先汉时期的靖难之役吗?

在靖难之役结束后,天下出现了靖难功臣和汉孝宣皇帝。

靖难功臣证明了自己对大汉的忠诚。

汉孝宣皇帝证明了自己是古之圣王一样的天子。

但这两者之间的关系如何呢?

汉孝宣皇帝给予了这些靖难功臣一切东西,荣华富贵以及世袭罔替,但最关键的东西没有。

汉孝宣皇帝尚且如此,又有谁能例外呢?

魏国皇帝曹髦像魏武帝?

若是他真的像魏武帝那事情就简单了,魏武帝的多疑可是世人皆知。

谁能忘记呢?

在那个雪夜,荀令君自杀,那可是陪着他一路走来的最大功臣,最后落得那么一个结局。

魏国政坛几经变幻,曹髦真的能信任那些臣子吗?”

一桩桩一件件举例和分析,让萧衍眼中的光愈发明亮起来,他在殿中踱步,而后振奋的和洛显之道:“灵秀,你真是个大才啊,这些事,朕如何就想不到呢?”

洛显之微微笑道:“陛下乃是皇帝,是君王,汉高祖治理国家不如萧何,奇谋不如张良,领兵打仗不如淮阴武穆侯,全能不如英文献侯,但成为皇帝的却是他,陛下几番征召将臣从姑苏召来建业,这就是陛下所擅长的啊,且陛下领兵之能,远胜过臣。”

萧衍听着这番话就只觉非常的舒服,这种话,洛有之就很少说,通常洛有之见到他就是讲收了多少税,花了多少钱,然后能供给多少粮草。

萧衍又兴致勃勃的问道:“灵秀,可还有其他的良策吗?朕发现你思路别具一格,若有其他之言,当多与朕说一番。”

洛显之略一沉吟,心中有些纠结要不要说,但最后还是下定决心道:“陛下,臣的确有一些话想要说,是关乎我大梁一统天下之事的,若是能做到,这天下就定然属于我大梁。”

洛显之这番夸口让萧衍直接震惊了,自古以来谁敢这么说,定然统一天下?

他立刻坐到洛显之对面急声问道:“灵秀,快说,什么办法能定然统一天下?”

洛显之抬眼望向殿中的屋顶,缓缓问道:“陛下,您认为一个王朝和国家会因为什么而灭亡呢?”

萧衍没想到洛显之一开口就是这么庞大的问题,不过这个问题,洛有之曾经也问过他,而且给出了答案,“曾经你的父亲也问过朕这个问题,最终得出的答案是因为百姓没有安身立命的土地,最终交不起赋税,遭受了太多的徭役和兵役,最后这些人就会造反,然后国家就会更加收不上税,没有钱,就没有一切,最终灭亡。”

洛显之点点头,这番话一听就是自己那个擅长治国理政的父亲所说的,大多数的丞相,在任上的主要作用就是让国家的财政和用人制度,正确起来。

能达到的就是古代名相,达不到的就是废物点心。

但洛显之有自己的看法。

他缓缓道:“陛下,臣的看法和父亲大致相同,但臣想要问的是,为什么这些东西总是在王朝末年的时候出现呢?

因为朝政败坏,因为朝纲废弛,先汉和后汉都是如此。

创业的先辈总是筚路蓝缕,二代尚且还知道辛苦,但是三代就已经开始骄纵,先汉的靖难功臣,忠诚的确是忠诚,但能力,也只有吕氏和韩氏等少数几家还堪大任。

皇族子弟就更不必多说,各个声色犬马,在节俭的风气过去后,整个帝国王朝都陷入了追求浮华中,他们追求更华美的服饰,追求一切大而美的东西,一顿饭就能花掉一个普通百姓一生的积蓄。

天下有多少东西能够供得起这么多人的享受呢?

臣想说。

现在的列国,大多数都走到了这一步,魏国和汉国已经建国数十年,魏国换了五代君王,汉国换了三代君王,燕国两代君王,但燕国的历史要从燕氏主政的时候开始算,除了换皇帝,燕国没有任何的变化,那也是五代君王。五代君王啊,纵然是邦周,也到了出周厉王的时候了,先汉出了汉戾帝,这已经是个相当危险的时期了。”

萧衍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了,他轻声问道:“灵秀,你独独不提我大梁,是不是我大梁,也是如此,一定是如此,慕容氏代燕氏,我萧氏代楚氏,是一样的道理。”

根本就不用洛显之说话,萧衍当然知道江左的风气,这里身处南国,本就有浮华之气,萧衍他自己也是个爱享受的,更不用说其他人,上行下效,当然奢靡。

在洛显之看来,这就是亡国之兆。

萧衍有些好奇的问道:“灵秀,为何你的父亲从来不曾和朕说这些呢?”

洛显之沉吟道:“可能是父亲不曾关注这方面,他有自己的执政思路,江左浮华能让他更多的从士族手中掠取钱财,供给国用,而且父亲一直支持陛下北伐,大概也是注意到这方面,要速战速决。”

“速战速决?”

萧衍更是好奇,但如今回忆一番,貌似真的如此,洛有之在执政时,对于北伐有种迫切,基本上在不伤害梁国基本盘的情况下,竭尽全力的支持自己北伐,不断的北伐,这和大多数文臣是不同的。

洛显之点点头凝重道:“正是由于臣刚才所说,这世上没有不腐化堕落的王朝国家,如果不能在英主在位期间完成足够的功业,那未来会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如果我们不能在国家大政难行之前完成大业,未来就更难以执行了,陛下,臣听北方回来的人说,有官员在军粮中,中饱私囊,导致我军败绩,您想过没有,如果日后这种官员越来越多的时候,那该怎么办?

在先汉末年的时候,山东的义军为什么会势如破竹的攻下山东,那些官员上下其手,导致山东战备不利,绝对是不容忽视的原因。

我大梁,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即便是经过父亲十八年的整治,还是没有抑制住这种倾向,父亲将太多的精力放在了压制士族权力上,精力有限,其他方面只能忽视了。

陛下。

臣想,在臣的父亲执政的时候,一定和您说过。

士族对国家的伤害当然是很大的,他们隐匿人口,导致我大梁不能全力出手北伐,所以他要全力打压士族,

但臣想要说,这世上并没有完全没用的阶层,包括士族。

士族自然有积极的意义在,比如树立起一种标杆,这些人对名声的追求,是陛下可以利用他们的工具。

而且大多数的士族因为追求名声,在很多方面都会规范自己的行为,这是一种‘富贵的傲慢’和‘富贵的善良’。

臣记得在臣的族中典籍里面,先汉百姓说过一句相当经典的话,叫做‘如果我拥有他的财富和地位,我会比他还要善良’。

这句话充分的说明了,这些传承时间久的士族阶层,只做大奸大恶之事,普通的小恶,一般是不做的,不是他们更善良,而是不值得,利益和付出不成正比。

寒门则不是如此,他们还处于原始积累的阶段,日后他们也会成为这些传承久远的贵族,成为体面人,但在原始积累阶段,他们的手段就不得不粗糙一些,而这些粗糙,通常会直接伤害到最底层的百姓。

底层百姓最恨的永远不是那些把持着国家的门阀士族,而是他们在村里以及乡中能够接触到的胥吏,正如两汉时期,死的大多数官吏,都是直接面对百姓的,那些高官通常是游历在世间的百家子弟以及我洛氏子弟所杀。”

萧衍皱眉道:“灵秀,你的意思是,放松对士族的压制,转而去压制寒门?”

洛显之立刻摇头道:“放松对士族的压制,那是亡国之道,就算是江左不亡,大梁也会被这些人直接改朝换代,压制士族是我大梁国策,绝对不能有丝毫的放松。

臣的意思是,士族和寒门一起压制,包括基层的胥吏,都要残酷的对待他们,要用远比父亲执政时的手段来整治这些人,该杀的杀,该贬的贬,该流的流,只要处理的人足够多,我大梁的吏治就能清平,我大梁的国势就能坚持。

这是一个比烂的世界。

秦国有无数的问题,国中百姓苦不堪言,甚至在最后刘邦攻入关中后,赳赳老秦,喜迎沛公,山东诸国都有复国的人,只有秦国没有,老秦人欢天喜地的改朝换代,但最后却是山东诸国灭亡。

唯一的原因就是山东诸国的上层和贵族阶层实在是太烂了,但凡齐国有几代英主,以齐国的底蕴和国策,也不至于最后让秦国得到天下。

我大梁想要得到天下,就要做到比另外几个国家好,在他们烂下去的时候,我们只要能坚持住政治清明,最后的胜利就一定是我们的。”

萧衍人已经有些懵了,今天洛显之给他讲的东西,是他之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在史书上,所有的贤臣和皇帝说的都是什么?

陛下只要修持德行,任用贤臣,天下自然就会大治,陛下得到了天命,当然能够得到天下。

陛下只要讲究仁义,自然就会得到天下人的投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