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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地勒马回头。山道狭窄,照夜白转侧之?际,马尾堪堪拂在石壁上,带下细碎的尘灰。身后的侍从都吓了一跳,急急停住步子,裴羁眺望着长长的来路,沉声吩咐:“张用带一半人马继续沿途搜索,五天后若是?没有消息,便即返京,剩下的,立刻跟我回京。”

先回去,回到起点,他得好好想想,她到底,能?去哪里。

资州,刺史府。

窦晏平急匆匆处理完积压的公?文,叫过侍从:“收拾行李,今天回长安。”

梓州诸事已毕,三千牙兵有一千青壮编入李璠麾下和?剑南各军,剩下的两?千老弱随他到资州驻守,虽然众人都道这事他太吃亏,纯然是?替李璠扛了负担,但这些老人都是?窦玄留下的,也曾为国家抛头颅洒热血,这负担,他认。

侍从应声而去,窦晏平急急翻看着驿站送来的信函,依旧没有苏樱的消息。窦约走后杳无音信,前次他派回去的人在路途中还曾送消息回来,到长安后反而也没了消息,这情形太不对,就算母亲从中作梗,但还有裴羁,怎么能?连裴羁也一声不吭?

前些天万事缠身走不开,如今大局已定,就算跟前任刺史还不曾交接完,就算底下的属员还等着参见,但她更重要,他必须马上回去,他得亲身去确认一下,她是?否平安。

“郎君,”侍从近前禀报,“外面有个女?人求见,说她叫叶儿。”

叶儿?窦晏平一阵惊喜,叶儿来了,苏樱是?不是?也来了?连忙吩咐:“快带她进来!”

侍从过去带人,窦晏平等不及,大步流星出?门来迎,刚到中庭就见一个女?子跟在侍从后面进门,风尘仆仆,黑瘦了一圈,但容貌并?没怎么便,不是?叶儿又是?谁?窦晏平一个箭步上前:“你?怎么来了,你?家娘子呢?”

“娘子失踪了。”叶儿抬头看见他,眼前一下子红了。

“什么?”窦晏平脑子里嗡的一声,“什么时候的事?”

“一个月了,”叶儿强忍着眼泪,“郎君走后卢元礼又来逼迫娘子,郡主到骊山养病,闭门不见,娘子没有办法,就带着我想要逃出?长安,结果在最后一刻被卢元礼追上,我去向裴家阿郎求救,等裴阿郎赶过去时,卢元礼被人斩了右手昏倒在地,娘子不见了。”

她话没说完,窦晏平已经一叠声地叫道:“备马,备马!”

根本等不及,飞跑着就往马厩去,这么长久的疑惑焦虑此刻终于真?相大白,母亲根本没同意这件事,当初那?些说辞只是?为了哄骗他来剑南,甚至卢元礼也很有可能?与此有关,不然怎么会?那?么巧,他刚走卢元礼就去闹事,卢元礼怎么笃定郡主府不会?替她撑腰?

一霎时痛惜懊悔,又涌起深沉的愤怒,怪不得窦约一去无有回音,怪不得他派回去那?么多人,一到长安就石沉大海,必定都是?被母亲拦住了吧。

她有什么不满冲着他来就好,为什么要欺辱一个弱女?子?她现在在哪里?若是?她有什么闪失,他这一辈子,绝不会?原谅母亲!

窦晏平紧紧咬着牙,冲进马厩拉过马匹一跃而上,连缰绳都忘了解就要走,侍从飞跑着过来帮他解开,窦晏平重重加上一鞭,飞也似地冲了出?去。

“郎君!”叶儿追在身后,“奴还有一件事要禀报。”

“什么事?”窦晏平没有停,急急往外冲。

“奴怀疑是?裴郎君藏起了娘子。”叶儿扬声叫道。

五花马一声长嘶,窦晏平用力勒住,回过了头:“你?说什么?”

“奴怀疑是?裴郎君藏起了娘子。”叶儿又重复一遍,看见他脸色一下子铁青起来,竟有几分可怖,“奴后来在裴家,从裴郎君身上闻到了娘子常用的蔷薇水,还有一次裴郎君耳朵上沾了口脂,看起来也像是?娘子的,奴起了疑心,这才扯了谎从裴家逃出?来。”

窦晏平定定站着,裴羁?不可能?,怎么可能?!

当初所有人都反对的时候,是?裴羁默默帮着他们,他们音信不通的时候,是?裴羁替他们传信——不对。

裴羁最初插手此事,是?去洛阳告诉她崔瑾的死讯,裴羁远在魏州,怎么会?知道崔瑾的死讯?魏州到洛阳并?不顺路,裴羁回长安,怎么会?特意折去洛阳,为什么特意告诉他这件事?

除非,裴羁从一开始就知道他和?苏樱的私情,从一开始,就密切留意着她的动静。

一时间震惊诧异,千头万绪,嘈嘈杂杂,从前他一心一意信任裴羁,从不曾想过任何其他的可能?,现在回想起来,处处都有迹可循。母亲同意他们的婚事,是?裴羁劝说。他捎给苏樱的信,是?经裴羁转手。他派回去的人,先去找的裴羁。裴羁若想下手,简直轻而易举。

但,那?是?裴羁。他视作父兄,这么多年敬仰的人。窦晏平紧紧攥着缰绳:“你?能?确定?”

“奴不敢说,”叶儿着,“但是?奴在来剑南的路上,的的确确看见裴郎君的侍从到处找奴,裴郎君若是?心里没鬼,为什么要拦着奴来找郎君?”

从裴家逃出?来后她原想直接去剑南,但从蜀地回长安时她不过才是?十来岁的小孩,全然不记得道路了,况且蜀道难走天下闻名,莫说盗匪之?类,单是?一路上的狼虫虎豹就足够要人命了,她死了不打紧,谁来给窦晏平报信,谁去救苏樱?思来想去她再次到东市求康白捎她一程,康家商队并?不走蜀道,但康白二话不说,给她介绍了另一家常走蜀道的商队,又嘱托领队一路上照顾她。

康白还把上次苏樱付的路费还给了她,道是?那?次有负所托,心中十分过意不去,这钱请她代为转交给苏樱。天知道在那?样举目无亲的境况下听?见这话让人有多感激,说到底,她们跟康白也不过是?画师与雇主的泛泛之?交,原也非亲非故。

叶儿含泪拜谢了康白,跟着商队入川。出?发当天她看见裴羁的人在城门和?路口四处打听?有没有见过她,亏得她改了装扮又有领队照应,这才没有被发现,但这情形分明不对,裴羁若是?担心她的安危,难道不应该私下悄悄寻人?她如今还在监牢里挂着名姓,裴羁这阵势分明是?要闹到人尽皆知,断了她潜逃的可能?。

叶儿哽咽着:“还有一件可疑的事,卢元礼一口咬定是?娘子重伤了他,如今官府下了海捕文书?通缉娘子,奴也曾求过裴郎君,裴郎君却一直没有替娘子洗清冤屈。”

是?啊,就算裴羁不方便出?头,给他说一声,他自?然会?想办法。不,她已经失踪了一个月,假如裴羁不是?有意,怎么会?这么长时间,只字不提?还有那?突然寄来的簪子。她失踪一个月,簪子怎么会?通过驿路寄到他手里。除非。

窦晏平心中一片冰凉。他真?糊涂,整整一个月,竟让她独自?一个苦苦挣扎。重重加上一鞭,马匹撒开四蹄,一跃冲出?庭院。

“郎君!”叶儿追在身后,“奴跟你?一起去,奴也要找娘子!”

听?不见他的回答,唯有五花马急促的蹄声,遥遥传来。

三更时分,裴羁合衣靠在破庙的断墙上,半梦半醒。

眼前尽是?苏樱摇晃的脸,长发如瀑,从赤c裸的肩头垂下,几丝沾在她腮边,几丝沾在他胸膛,她低头吻他,他仰头承受,于是?那?丝丝缕缕的黑发便随着她的动作,摇荡着沾在他唇上。

摇荡,交融,她居高临下俯视着他,他在渴望,在追随,他生平头一次,将?自?己交给别人掌控。那?个人,竟然是?她。狡诈凉薄,他的心魔,他永远不可能?爱悦的,苏樱。

摇荡,无休无止,她披散的黑发不知道什么时候挽上,团扇遮面,又一点点撤下。青庐,红毡,喜烛,照亮半边天空的巨大庭燎。他要娶的,是?她。

裴羁猛地醒来。

一轮孤月冷冷照着,荒野残垣之?外隐隐有兽在嚎叫,不知是?猿声,还是?狼啸。

心口上贴着那?枚铜钱,发着烫,烧得人心神不宁。再睡不着,闭着眼靠着断墙,细细推敲这些天里每一处细节。

不知过了多久,裴羁慢慢睁开眼睛。他怎么忘了,除了这些,还有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