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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羁心?里空落落的,一时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向等待的几?个大夫略一抬手,立刻便有另一个起身出?去,接着诊脉去了。

裴羁透过帷幕看着,苏樱仿佛有些不习惯,也或者是累了,皱着眉想要拒绝,阿周连忙又?哄了几?句,她?安静下来,乖顺着伸出?了手。

这样的她?,陌生?,乖巧,让人?心?疼。她?紧紧靠着阿周,不诊脉的那只手便抓着阿周的袖子,细细的手指紧张着,攥到发白。她?为什么唯独对阿周如此亲近?裴羁低声问道:“若是失忆,还会跟从前亲近的人?继续亲近吗?”

老大夫皱眉思索着,半晌:“老夫先前曾在医书?上看过,要是撞到了头部,或者受了严重?的惊吓之类,的确有可能忘记很多事,不过老夫还从不曾遇见过这种病人?,所以娘子是什么情形老夫也说不好。至于还会不会跟从前亲近的人?亲近,老夫才疏学浅也说不好,或者就像那些上了年纪犯糊涂的老人?,哪怕认不出?儿孙,却还知道家在哪里,哪些是他们的亲人?,也许都是习惯使然?”

也许、或者,统统都是含糊推测之语,他需要的,并不是这个。裴羁压着眉久久不曾说话,老大夫看出?他心?里不悦,连忙闭嘴,再不敢说。

帷幕内安安静静,第二个大夫诊完了脉说不出?所以然,于是又?换第三个。半个时辰过去,所有大夫全都诊完,都道身体并无大碍,好好休养一段时日便可复原,只是失忆一事众人?都不曾遇见过,于是各执一词,久久不能给出?一致的结论。

有说是昨日里呛了水神志不清,所以不记得了,吃上几?天安神的药应该就能见好。有说可能昨天在水里被什么冲撞了头部存有淤血,影响了记忆,要用活血化瘀的药吃上几?天,或者就有改善。更有一个本村的赤脚大夫一口咬定?是昨天落水时撞上了水鬼,被水鬼勾了魂魄所以什么都不记得,本村东头就有一个法力高超的神婆,只消十文?钱就可替人?招魂,包管恢复原样。

侍从听着那人?越说越不像话,又?见裴羁眉头越压越紧,眼?见是极为不悦,连拖带拽的赶紧把那赤脚大夫拉了出?去,裴羁沉着脸吩咐:“去邺城,去魏州、兖州,把有名的大夫全都请来!”

几?个侍卫飞跑着去了,裴羁抬眼?,帷幕内苏樱靠在阿周怀里,目光又?透过阿周的肩膀往外偷窥着,四目相对,她?连忙转开眼?,羞怯的神情。

人?在失忆时,会连性情也都改了吗?她?口口声声要找阿耶,像个十来岁的孩童一般。她?才醒来时看见他,看见大夫,惊叫着赶他们出?去,那慌张无措的模样亦像个十来岁的孩童。从前的苏樱不是这样的,她?大胆聪慧,即便走投无路也要硬生?生?闯出?一条路,若是她?突然发现一个衣衫不整的陌生?人?出?现在卧房里,第一反应不会是惊叫,更不会是毫无作用的叱责,她?会想办法弄清对方的意图,想办法占上风,会千方百计确保自己的安全。

即便失忆,这些刻在骨子里的东西,难道轻易就会变了吗?

慢慢走进帷幕,她?看他一眼?,连忙又?转过头,似是好奇般,不多时又?偷偷看一眼?,真像是孩童了,裴羁在床前停住,吩咐阿周:“退下吧。”

“我,”阿周犹豫着,到底鼓起勇气,“郎君恕罪,小?娘子病成这样,我不能走。”

裴羁顿了顿,摆手命她?让开位置,阿周也只得松开苏樱,哄着说道:“裴郎君要跟你说话,我就在边上陪着你,小?娘子别怕。”

她?退去床头站着,裴羁慢慢在床边坐下,苏樱又?缩回床角,怯怯地看他,裴羁放轻了声音:“念念。”

她?低着头抱着膝,半晌才抬头:“你,你是谁?”

“我是,”裴羁顿了顿,“我是你夫君。”

余光瞥见阿周猛地抬头,说不出?是惊讶还是惊喜,裴羁看着苏樱,慢慢又?道:“等你病好了,我们就成亲。”

前些天想到娶她?,总觉得是不得不为之事,此时却突然觉得理所应当。除了她?,他还能娶谁?如今他一身一心?,全都扑在她?身上,沉迷太深,无法自拔,甚至所谓心?魔,所谓沉迷,或者都是他自欺欺人?,他从一开始,便就是爱她?,要她?。

苏樱低呼一声,捂住了脸。

裴羁看见她?手指缝里露出?一小?片皮肤,苍白的底色上有淡淡的红晕,她?在害羞,她?几?时,竟然对着他害羞了。

这情形让人?生?出?贪念,又?生?出?疑虑。人?在失忆时,会把从前的爱恨也全都忘了吗?可为什么,她?又?对阿周那样亲近。

轻轻将她?鬓边散乱的头发抚了抚,裴羁试探着靠近:“我姓裴名羁字无羁,祖籍河东,现居长安。你姓苏名樱小?字念念,祖籍锦城,先前也住在长安。”

近了,更近了,手轻轻搭上她?一点,她?缩了下,怯怯地又?来看他:“这里是长安吗?”

“这里是邺城附近,我们现在不回长安,要去魏州。”更近了,试探着去握她?的手,她?挣了一下没?有挣脱,便只是怯怯看他,畏惧中乖顺的模样,裴羁心?里一荡,贪念一霎时浓烈到了极点。

又?何必在意她?是真是假。便是假的,如果能假一辈子,也就成了真的。

将她?柔软的手轻轻的,全都握在掌心?中,久违的香软滋味,让人?突然一下像落进虚空中,飘忽着落不到实?地,她?还在看他,清澈的眸子映着他的模样,又?求助似地去看阿周,阿周嘶哑着喉咙:“裴郎君,你说的,都是真的?”

“半点不虚。”裴羁道。

阿周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这些天昼夜忧心?,最?怕的就是裴羁撒手不管,让苏樱没?了下梢,她?如今又?病成这样,若能明媒正娶,那真是老天有眼?。擦了擦眼?角的泪:“那就好。小?娘子,裴郎君是你夫君,你们就快要成亲了。”

裴羁看见苏樱皱紧的眉头微微一松,再看他时,惧怕生?疏之外,又?添了几?分羞怯。心?里突然一热,情不自禁,将她?散乱的长发掖到耳后。

小?巧白皙的耳尖,染了轻红,胭脂一般。她?是真的。

爱意突然强烈到极点,裴羁伸手,拥她?入怀,她?受了惊吓,低低叫起来,挣扎着想要摆脱,裴羁连忙松手。

她?立刻重?又?缩去床角,低头抓着衣服,又?惊又?怕的模样,余光瞥见阿周皱着眉似要阻止,自己也知道方才太过孟浪,讪讪起身:“我去打些水,给你洗漱。”

转身离开,身后语声喁喁,阿周在抚慰她?,裴羁快步走下庭院,抬眼?望着满目明亮的日色,想笑?,想叫,最?后只是深吸一口气,接过侍从递过的热水。

她?并没?有别的疾病,若只是失忆,是不是,也不算坏。

院外有人?拍门,是窦晏平:“开门!我要见她?!”

他是知道她?醒了吧。裴羁隔着门,淡淡说道:“她?刚醒,身体还很虚弱,你也不想惊扰到她?,让她?无法养病吧?”

拍门声应声而止,隔着门缝,听见窦晏平起伏不定?的呼吸,裴羁转身离开。

他们是不可能了。而他,还有无限可能。

提着热水进屋,阿周上前要接,裴羁没?有松手:“我来。”

兑好冷水,试了试温度,捧到她?面前,她?已?经下了床,正坐在妆台前梳头,裴羁递过水盏,轻声道:“漱漱口。”

她?接过来漱了一口,他微微弯腰捧着盆等她?吐水,她?似是有些害羞,怯怯地又?看一眼?,犹豫着不曾吐,裴羁低声道:“无碍,从前也曾这样。”

苏樱这才吐了水,裴羁又?递过青盐,她?接过来细细擦着,顺手又?要水,裴羁连忙递过,她?漱了一口吐出?来,手中捏着帕子,轻轻擦了擦嘴角。

举手投足之间,风姿优美,裴羁心?里突地一跳。

失忆之时,记得如何用青盐漱口,记得这些礼仪规矩,却唯独不记得他是谁,不记得从前他们的纠葛么?笃定?的心?一下子起了疑虑,裴羁拿起净面的木盆,兑好温水试了试温度,双手碰到苏樱面前:“洗洗脸吧。”

她?伸手来洗,他弯腰站着给她?捧着木盆,她?洗得很仔细,水珠轻轻跳跃着自她?脸上落下,又?有几?滴溅到了他唇边,鬼使神差的,竟是轻轻一舔。

温热的,或许有点凉了吧,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让人?的心?脏,不受控制的砰砰乱跳起来。

又?何必非要弄个清楚。无论真假,这样的相处他从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令人?迷醉。

苏樱洗好了脸,抬眼?时,看见裴羁稍有些沾湿的袖子,是方才洗脸时不小?心?溅上去的。脸上一红:“抱歉,把你衣服弄湿了。”

“无妨。”裴羁低眼?,看见她?飞快转开的脸,躲闪之时目光灵动,让人?突然一下,想起从前的苏樱。

疑虑突然压不住,裴羁放下木盆,慢慢洗了洗毛巾,拧干了递过去:“念念,有人?想要见你。”

“谁呀?”她?接过来轻轻擦了一下,眸子微微一抬,睫毛沾着未干的水珠,晨光下璀璨的光影。

呼吸有片刻停顿,在难以言说的复杂心?绪中,裴羁慢慢说道:“窦晏平。”

一双眼?紧紧盯着她?,看见她?细细的眉毛,微微蹙了一下。